第十七章 教导幼弟 (第3/5页)
罗慎远走下位置,步步逼近她:“要是陆嘉学再狠些,暗中杀了你都是小事。你可知道?”
随着他的逼近,宜宁后退了一步,她觉得三哥的语气有些凌厉,几乎是直面向她扑来。
无论经过多久,她还是倾向于把事情藏在心里,自己去解决。因为没有人会帮她解决,这几乎是她的本性了。而且可能因为这个人是陆嘉学,她更不愿意让罗慎远牵扯到这种争端中。
小丫头可能被他吓住了,半晌都没有说话。浑圆的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有些紧张。罗慎远叹了口气,低声道:“宜宁,我是你的三哥。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他希望宜宁受到威胁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甚至不是她自己。
“三哥,你说那个和尚……就是道衍?”宜宁半晌才反问道。
罗慎远冷冷地瞥她:“这就是你听到的重点?”
“不是。”她立刻挽住他的手,讨好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陆嘉学……”
“不知道,那你遇到他的时候跑什么?”罗慎远又冷冷问。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连她跑了都知道。
宜宁瞒不过去了,只能说:“三哥,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气了吧,不如我给你做双鞋?”
她抬头看着她,目光清澈又明亮。这让他想起罗宜宁小的时候,明明就一副拼命想讨好他的样子,却总是装得若无其事。非常可爱。
他那种莫名的生气又不知道如何说出来,毕竟宜宁就算有错,但又不是错得离谱。她其实非常聪明,在寺庙的时候认出了陆嘉学,在罗家面对他却临危不惧,甚至坦率直言。
在这种情况下,坦率是最好的办法。
他不应该过于生气,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宜宁还是很关心道衍:“三哥,你快些告诉我,那个和尚你认识?”
道衍可是陆嘉学派系的人,而且还是平定倭患的英雄,受到沿海渔民的供奉。
“道衍……算是我的师兄。”罗慎远才淡淡地道,“我们师承同一人。只是他已经出家,照见五蕴皆空。要不是陆嘉学逼迫他出山,应该还在云游四方。”
罗慎远居然与道衍是同门师兄弟,难怪他会有道衍亲手所制的琴。
宜宁惊讶了好一会儿,毕竟前世的她可不知道罗慎远跟道衍有这么层关系。
“你快些回去吧。”罗慎远的气生过了,又叹了一声说,“我这里算过了,长姐应该在等你。”
今天她做事这么勇猛,还敢当面跟陆嘉学顶撞。恐怕回去有得被收拾的,罗宜慧肯定不会放过她。
驿站里点了烛火,陆嘉学在看文书。
下属端了酒上来,陆嘉学端来喝了一口,突然把文书合上,闭上眼冷笑说:“汪进是个蠢货,打草惊蛇,这下麻烦了。”
下属笑着安慰他道:“您歇一会儿再看吧。”
陆嘉学把手里的文书扔开,看到院外林立的侍卫许久,突然说:“乔林,你觉不觉得罗家七小姐有些眼熟……”
下属仔细想了想说:“属下还真觉得有点!咱们英国爷魏凌,眉梢就有一颗痣呢!那七小姐长得虽然不像,那颗痣的位置却是分毫不差的,要是论起来的话,似乎眼睛的轮廓也有些像。”
下属这么一说,陆嘉学倒是想起来。魏凌曾经说过,他十多年在外面有过一个女子,应该还生了个孩子。他十分喜欢。后来还回去找过,但是人家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当年他还在保定找了好久……
似乎还真的有点像,特别是眉梢的痣,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有点巧合了,同样在保定,年龄也对得上,居然长得这么像魏凌。
但人家明明就是罗家的七小姐,看那样子还是嫡出的。
“你写信给魏凌说一声吧。”陆嘉学也没想太多,只是吩咐道,“魏凌为了找那女子多年不成亲,说不定还能有个线索。”
下属应喏退下去了。
陆嘉学复又闭上眼睛躺在太师椅上,心里默念那个名字。
罗宜宁……阴阳一隔,该有十年了。
居然有十年了。
他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都能感觉到其中带着血气的酸楚和深沉。这十年里,从一开始的愤怒绝望到现在的平静,他自己都忘了曾经有个这么喜欢的人。
但罗宜宁已经死了,他再也找不回来了。那种阴沉的绝望,他一直都不想去想,这会把人逼疯。
宜宁回到正房的时候,罗宜慧果然沉着脸在等她。
她乖乖站着听长姐的训斥。罗宜慧训了半天才道:“罢了,说你又能怎么样。你自小胆子就大,我原以为你长大了会收敛些,不想还是如此。”
丫头端了碗汤上来让罗宜慧喝,罗宜慧饮了补汤,挥手让她下去:“回去歇息吧,明早还要送明珠姑娘回去。”
宜宁笑眯眯地去摇她的手,讨好地道:“长姐,我知道错了,你可不要生我气了吧?”
罗宜慧绷不住噗嗤一笑,她是当娘的人了,脾性总要比原来温和一些。搂着宜宁的肩拍了拍背。她发现小丫头确实长高了一些。原本身上极好闻的奶香,如今也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了。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就是气,也是气你不珍惜自己的命。”罗宜慧低声说,“陆嘉学是谁?容得了别人在他面前这般造次吗?幸好他今日不与你计较,不然我只能回去跪着求定北侯爷,让他帮着求陆都督了。”
宜宁知道长姐怕陆嘉学,谁不怕他?难道她就不怕他了?
宜宁回去之后靠着窗静静地想事情,夜色中只看到屋檐下丫头刚点的灯笼,柔和的光辉洒在廊柱和窗棂上。夏夜里蟋蟀唧唧。徐妈妈端了井水镇的西瓜给她吃,西瓜香甜冰凉的汁液十分可口,燥热都少了几分。
她突然想到刚嫁过去的那年,夏天也很热。陆嘉学在旁给她打扇。她则一边看着书一边吃瓜。陆嘉学汗流浃背地看着她,她浑然当看不到,终于在她又叉起一块瓜的时候,他快速叼了过去。边嚼边说:“果然挺甜的,难怪你舍不得分我!”
她看向陆嘉学,他就问道:“怎么,给你打扇半天,吃块瓜都不行了?”
她却想了想放下书,跟他说:“四爷,你要不跟侯爷说一声,去谋个指挥使经历的位置。”
他当时看着她的眼神不明,却表情带笑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学无术了?”
宁远侯府里的几个庶子中只有他不知上进,却与谁都处得好。陆嘉然对他是庶弟中最好的,也总是说他整日走马猎鹰的,没个正经。陆嘉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娶了宜宁之后,更加是不求上进了。
她当时回答的是什么,宜宁记不太清楚了。陆嘉学只是敷衍她,却没跟她说过半个像样的字。那时候她还安慰自己,虽然他不务正业,却也没有像那辅国将军的儿子一样在外面养外室,也没有败坏家业。最多就是跟别的世家子弟赌赌牌九。
直到她死之后,看着陆嘉学如何手段残酷地清理宁远侯府的,她才反应过来。整个侯府从没有人防备他,包括陆嘉然,所以他能一举成功。他从未曾对她说过任何真话,他也从不是她所看到的那个样子。什么不学无术,什么走马猎鹰,都是他演给别人看的。
简直让人齿骨生寒。
后来陆嘉学走过她的牌位的时候,从未曾正眼去看过那上面的字。再后来,宁远侯府就罕有人知道陆嘉学曾有个妻子。也许他自己也忘了,他向谢敏发难的理由,就是谢敏害死了他的结发妻子。
宜宁把盛西瓜的小盘子推到一边,淡淡地道:“徐妈妈,收下去吧。”
也许是因为见了陆嘉学之后反而放松了些,宜宁这晚睡得很好。香甜极了。守夜的青渠轻轻扇着盆里烧的柚子皮驱蚊,屋子里一直静悄悄的。
第二天赵明珠要离开,宜宁几个要去送她。但等到了影壁才发现赵明珠还没有起来。
等日头高了一些,赵明珠才带着丫头姗姗来迟。就是撑着伞,几个姐儿也已经晒得冒汗了。赵明珠似乎才睡醒,身上阵阵凉意的香风袭来。她临走的时候笑着对宜宁她们说:“今日让几位久等了,若是你们有一日到京中来,便来英国公府找我吧。我请诸位小坐几日,见见京城的繁华还是可以的。”
那边婆子却在催她:“明珠小姐,再不启程老太太该着急了!”
赵明珠才与她们告别了,登上了马车。后面却有几个丫头捧着盒子上前来,为首穿着蓝绿比甲的丫头屈身笑道:“几位小姐,这是我们明珠小姐送与几位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麻烦几位小姐近日照顾。”
罗宜玉听了脸色都沉了。
大家一样的身份,赵明珠这分明就是在赏她们东西。当她们是什么人了?用得着她来赏赐吗。
宜宁带头谢过,回去拿了盒子中的东西一看,居然是一只镂雕的玉簪子,雕工精致无比,雪白剔透。这不像是赵明珠会赏出来的货色,上次她也不过是给了宜宁两只金镯子而已,不敢这么大手笔。宜宁突然想到了陆嘉学,这必然是陆嘉学吩咐了的。他知道赵明珠性子骄纵,这是在补偿她们照顾了赵明珠。那天他送的另一个盒子里,也是一块上好的玉。
宜宁让丫头把这块玉收了起来。
罗宜慧却在罗家留到了九月才回去,她走的时候正是丹桂飘香,要吃月饼的时候。
宜宁十二岁的生辰就在中秋前几日,头先因府中服丧也没热闹过,这次林海如好好给她办了个生辰礼。乔姨娘远远地坐在筵席的一头,看着郭姨娘旁边的轩哥儿怔忪。后来大家都进西次间里吃月饼了,她才找到空隙去见轩哥儿。
轩哥儿却正在和他的书童玩新得的七巧板。浑然没有看到乔姨娘。
乔姨娘眼眶一热,轻轻地喊:“轩哥儿,你不认得娘了?”
轩哥儿回过头,看到是乔姨娘却有些迟疑:“姨娘……”
乔姨娘更难受了,去抓孩子小小的肩蹲下道:“轩哥儿,你怎的不叫我娘亲了?”
轩哥儿慢慢说:“七姐姐说了,如今我记在太太名下,太太才是娘亲。我只能喊您姨娘。姨娘,我要进屋去吃月饼了,您进去吗?”
他的态度疏远而有礼,还不如刚才跟书童说话亲热。
乔姨娘只觉得心里像是开了个洞,冷风全往里面灌。都是那些人教的,教他如此疏远自己。都是他们教的!她猩红的指甲掐在手心上,她心机费尽才算是让罗成章不至于厌倦她,但罗成章对于轩哥儿的事却从不松口,谈都没得谈。也不知道轩哥儿什么时候要得回来……
屋子里郭姨娘的婆子出来了,叫轩哥儿进屋去吃月饼,给他留了最喜欢的火腿松仁月饼。轩哥儿听了兴高采烈的,立刻跟她告别进了屋子里。
乔姨娘回去就不说话,罗宜怜猜也猜得到她又去见弟弟了。她叹了口气,亲自拧了热布给乔姨娘敷额头。母亲为了弟弟茶不思饭不想,连女儿都不管不顾了。在她心里还是弟弟最重要。
罗宜怜站在屋外的回廊上,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罗宜宁再不济还有林海如疼爱她,她呢……谁又真正疼爱她了?父亲养她,也不过就像是养一只笼中的小鸟,高兴的时候逗逗。不喜欢她的时候什么惩罚都做得出来。
她看着远处,只看到有个穿着青色的直裰的人正走在湖边。似乎也看到了她,回头对她颔首一笑。
是罗宜玉的未婚夫婿刘静,他也过来参加筵席了。
刘静看到她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在不远处停下拱手道:“这位是六小姐吧,府中这么热闹,怎的独自站在这里?”
罗宜怜想起自己幼时还见过他的,他现在要成熟多了。听说在工部观政也要满三年了,可以做个给事中之类的官。刘静为人一向踏实诚恳,温煦得让人觉得舒服。可能是寡言少语的缘故,看着总是让人觉得他踏实。罗宜怜只是笑道:“刘公子未陪着四姐?”
刘静笑了笑,语气却有些黯然:“她……不太喜欢我陪着。”罗宜玉并不怎么喜欢他,他当然知道,只当是自己死皮赖脸了。
罗宜怜知道罗宜玉的心大,刘静只是勉强能入她的眼而已。看到那人明明长得高,弓着身子谦逊的样子却有几分可怜,她不由得突然从心里生出一种同情来。她轻轻地说:“你对她再好些,她总是能知道的。”
刘静缓缓一笑,他也只能对罗宜玉好而已,自知自己是配不上她的。他抬起头,罗府中六小姐渐渐出落长大,竟是最好看的一个,那美丽中有种罗宜玉都没有的高傲,这全然是因为太漂亮而让人产生的幻觉。他顿了顿道:“六小姐不必感怀伤悲,我母亲常跟我说,世上的难事总会过去的。”
他半点没有僭越,说完之后又拱手下去了。
罗宜怜看着他高大而谦和的背影,突然有点失神。他身上穿的那件直裰半旧不新的,看着总有些寒酸。
她晃了晃头,往屋中走去。只见乔姨娘正在召见她手下一个铺子的管事婆子,语气有气无力的:“……那铺子收益差便算了,徐四是肯定不能留了,偷了铺子里的银子还敢出去赌?打他个残废扔出去罢了,来问我做什么!”
丫头正跪在一旁,用美人锤给她捶腿。乔姨娘因为瘦了,身子歪着斜靠贵妃榻,有种格外的病态的美。
那婆子见了暗叹,这样的姿色,难怪二老爷说什么都把她留在身边呢。她笑道:“姨娘这倒是误会了,那徐四偷银子是为了给他婆娘治病呢……他那婆娘说起来还是咱们府里的丫头嫁出去的,伺候过原来的二太太。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烧钱一样用人参吊着命!徐四没办法了才偷的铺子上的银子,家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奴婢几个私下合计觉得,不如赶走就算了,何必要打他残废了。”
乔姨娘听到伺候过原来的二太太,更是想起了罗宜宁,又想起自己的轩哥儿,简直恨得牙痒痒。直起身说:“偷银子找什么说法,我管他是给谁治病的!我说打残废就是打残废,还不快去!谁要是敢手下留情,一并给我赶出去。”
罗宜怜听了不禁劝道:“母亲,他倒也是可怜,不如算了吧。”
乔姨娘却冷冷道:“他有什么可怜,可怜的是你那亲生的弟弟!教别人养着,生母都不认了。”她又躺回贵妃榻上道,“谁都不准留情了。死就死了,都是死有余辜的。”
管事婆子见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有些为难地退了出去。罗宜怜叹了口气,母亲如今对那些人恨之入骨,自然听到就不愿意松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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