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比尔的第三天 (第4/5页)
“好的,先生,我一定会注意安全。谢谢您,先生。”
我走在他身边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广场,突然感觉有点儿不自在,因为自己穿着一件夏天的旧连衣裙,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我希望自己出门前带上一件开襟羊毛衫就好了,因为现在是秋天,有一丝寒意,黑沉沉的灰云像一个巨大的盖子罩在城市上空。像塔格这样的小伙子,十八岁就参了军,大概跟威利一样,很快就满二十二岁了,我猜想,除了那种在战火摧毁的城镇里给士兵提供性服务的野女人以外,他可能很长时间没有和女性接触过。这并不是说在蒙哥马利和马尔伯勒大街上没有成群结队的妓女,由于驻扎了军营,就是在都柏林城区里也不乏这类女人。不过,我感觉他不知道怎么和我这样的普通女孩聊天,一路上他几乎没对我说几句话。当我们来到通往女爵士街的出口,从卫兵身边经过的时候,那几个爱开玩笑的小伙子硬要逗引我们说几句俏皮话,否则就不让我过去,这时候,塔格让我吃了一惊。他在古老的花岗岩大门的背风处停下脚步,仿佛和我相识了一辈子,说话的语调是那么平静、温和。
“威利经常提起你,”他说,“他非常替你担心。几年前,你们这儿发生了暴动,他更是担心得要命。我经常看见他坐在战壕里,像开水里的龙虾一样,烦躁不安,无缘无故地发火,看样子苦恼极了。所以我特别来看看你,对你说一句:如果你需要我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会去做的。请允许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现在我见到了你,我知道他所说的关于你的一切都是真的,能见到你我简直太高兴了,真的是这样。”
他伸出手要和我握一下。我一时惊呆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事实上,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把我当作成年女子而不是小姑娘来看待。我觉得,当时的自己仍旧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过,我感到有一股热流涌遍了全身,我猜想自己的脸颊和脖颈一定像盛开的玫瑰那样炽烈、红艳,我都能感觉得到。
“要是我给你写信,你会给我回信吗?很抱歉,我说话这么唐突。可是,我住在科克城,当然,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回到德国。接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我不愿意告诉长官,我的老父亲加入了爱尔兰志愿军<a id="jz_7_1" href="#jzyy_1_7"><sup>[7]</sup></a>,他根本不希望我待在军队里,所以,我不知道等我脱下这身军装还能不能回到科克。我也许会来都柏林,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什么工作。我听说随便什么地方都很难找到工作。”
我只是点了点头,因为他让我太吃惊了。
“你同意给我写信?”
我拼命想挤出一句话,快说话呀,莉莉,快说话呀,莉莉,说呀。
“是的。”我终于说出了口,这对我来说真是个了不起的胜利,值得来一次大游行,我心想。
他朝卫兵敬了个礼,顺着小路走上女爵士街,然后就一路而去。他在街角转身向后张望,看见我原地不动,双脚在单薄的裙子下面瑟瑟发抖,脸上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朝我挥了一下手,然后又挥了一下。我的手也举了起来,轻轻一挥。那几个士兵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一个劲儿地笑啊笑。
我深深地陷入对塔格·布里的回忆中,这时候,我听见一辆汽车开到门前,我感觉那发动机的声响很熟悉。沃洛翰夫人还是来了。她像往常一样自己走进了大门,为什么不能呢,这座房子其实是属于她的,自打我退休以后,她就让我住在里面。她并没有义务为我做任何事情。房子是那种非常舒适的别墅,她本来可以租给来避暑的人,租金相当可观。但她并没有这么做。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被安置在这里,我猜想,她的慷慨大方可能会随时间被消磨掉吧。可事情并非如此。
“嘿,嘿,你这儿收拾得真叫一个干净整齐。”她说着走进了厨房。她用一块布兜着一包湿淋淋的东西,一路走到水槽边上,我想那就是她说要带给我的草莓。她身穿白色裤子和浅蓝色衬衫,跟浆洗过的枕头一样洁净。她有六十岁了,按理说,她这辈子经历的所有苦难早就把她压垮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学会了从痛苦中挣脱出来。一路上荆棘丛生,她都左躲右闪地绕开了。也许她是最近才战胜了自己的悲哀。在我照料她的那段日子,有几个年头她一直沉浸在哀伤里,习惯性地沉默不语,很少外出与人交往。她丈夫死后,一开头那种深切的丧夫之痛慢慢减缓之后,新的生活让她重新变了个人。她做起事儿来干净利索,说话也是,就像有人把一篮子要说的话一股脑儿放在清水里漂洗、搓揉、上浆。年轻时代的风趣和机敏又回到了她身上。她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在别人可能说了些真心实意的客套话之后,比方说现在——比尔的葬礼刚过去没几天。不过,我还是更愿意听她那些打趣的话。对现在的我来说,任何安慰都毫无意义,所以我更喜欢她的伶牙俐齿,何况我从小到大跟姐姐安妮斗嘴,练就了唇枪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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