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公园 (第2/5页)

她又说：“晚安。”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没话说。

我说：“晚安。”

我说：“你还想吃点什么吗？我去帮你买。”

她说：“嗯，晚安。”

她说：“不想吃。”

我说：“不会，你早点睡，明天把医院几号楼病房号床号什么的发给我。”

我说我刚才看见好几个拎着插管子的盒子的人在外面走，有一个还跑到小饭店里去吃东西，就想是不是医院里东西不好吃，要自己拎着盒子走出去太辛苦了。

“哦。你不要骗我哦。”冯美佳说。

这时旁边床病人的家属忍不住插嘴说：“那个是要走的，开好刀第二天就会叫你起来走，躺着要被护士骂的，要不让里面粘起来，还有积液要排出来，排的量不够不让你出院。我们也走过的，之前住在六楼的时候就在走廊里走，走廊里全是拎着盒子走过来走过去的人。”

我只好说：“那后天好吗？明天我真的有点事情不方便请假。”像在讨价还价。

我说：“哦……”问冯美佳：“你要起来走走吗？”

他们一定想：好烦！一个作女人，一个坏男人！快结束通话！就看你的了！

冯美佳说：“我不用走。我又没开刀。”

“我要死了。”她说。

她停了停又说：“我已经不好开刀了。”

“你要出院了吗？”我说。

我心想：啊……这下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下个礼拜我就不在了。”她说。

小朱叹了一口气，握住了冯美佳的手。

“嗯……下个礼拜一？我礼拜一礼拜二休息。”我一边说，一边替那边病房里隔着帘子竖着耳朵的人心想：好的，今天是礼拜二，这个人休息在家里两天也没有来看她，大概是因为天气不好不高兴出门，他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视剧、喝喝汤，也没想去看看那个要死了的女人，没良心的。他们一定想。

我说：“那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一般人不是会说“不用了”吗？

冯美佳说：“没什么不舒服，我就是脚痛。”

她说：“哦。啥辰光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现在浑身不舒服了。”

我说：“你现在快点休息，要么我过两天去看看你。”

这时从外面进来几个医生，直奔冯美佳这边，不料带头的医生长得有点好看，配着白罩衣更加显得聪明可靠，他看到我说：“朋友来啦。”我第一反应是从冯美佳身边退开半步——我不一定真的退了——我就是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冯美佳的谁，随即为此暗自羞愧起来。

她说：“没瞎想，医生说的。”

冯美佳咕哝了一声。

我停顿了一下，还好她病房里没有心情很差的人说“要死就安静点死死掉”之类的话。我只好说：“不要瞎想。”

医生问了两句很快走了。

她说：“只有我要死掉啦。”

接着又进来了护士，推着输液的架子，说：“打下午的药水了哦。”

我说：“太晚啦，大家都要休息啦。”

护士来的时候，我退让到床脚，看见床尾插的卡片上写着冯美佳，四十八岁。

但是她又开始对兔子说话：“乖囡你要多吃点东西呀，要吃草的呀。”

等护士走了，冯美佳输着液，我说：“那么我也走了。”

我说：“好的。我已经买了大笼子。你要不早点休息吧，明天再讲。”我想让病房里的人听出我是个好人，我不想吵他们休息。

冯美佳说：“哦。”

她说：“你要让它出来的，不要一直关在笼子里。它会上厕所的。你这个笼子也太小了。”

小朱又要把她的座位让给我：“再坐一会吗？”

我说吃了黄颜色的花，还有几根叶子，还没出来玩过。好了，这下他们发现这边不是一个小孩了。

我说：“不坐了。你自己保重哦。”

她说：“伊吃了什么？出来玩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