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 (第2/5页)

她嫁人有多久了？埃莉诺在想。我们在牛津一起搞坏秋千是多久前的事了？她又在吸墨纸上画了一笔。现在黑点周围满是线条。

“康帕尼亚？”罗丝说，“没说过康帕尼亚啊。”

“……我们开诚布公地讨论了整个问题。”吉蒂正在说。埃莉诺听着。我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她想。她晚餐时见到了爱德华爵士……那是上流夫人们说话的方式，埃莉诺想着……具有权威，又显得自然。她继续听着。上流夫人风度令皮克福德先生着迷，却令马丁恼怒，这她明白。他总是对爱德华先生和他的坦率个性嗤之以鼻。斯派塞先生又开始了，吉蒂加入了进来。现在还有罗丝。他们全都争吵不休。埃莉诺听着。她变得越来越烦躁。所有的话都一个意思：我对，你错，她想。这种争吵就是浪费时间。只要我们能找到更深的、更深层的东西，她想，铅笔戳着吸墨纸。突然她看到了唯一重要的一点。她的话就在嘴边了，她张开嘴准备说话。可正当她清干净嗓子，皮克福德先生收拾完面前的文件，站了起来。对不起，他说，他得去法庭了。他站起身离开了。

“那个在康帕尼亚缠着一个胖子又是怎么回事？”她放下托盘，问道。

会议继续缓慢进行。桌子正中的烟灰缸里扔满了烟头，空中弥漫着烟味；接着斯派塞先生走了，伯德海姆小姐走了，阿什福德小姐把围巾紧紧裹在脖子上，关上公文包，大步走出了房间。米丽娅姆·帕里什取下夹鼻眼镜，别在胸前缝上的一个小钩扣上。所有人都走了，会议结束了。埃莉诺站起身来。她想和吉蒂说说话。可米丽娅姆拦住了她。

她发现说起话来很容易，太容易了。不需要说什么显得聪明的话，或是关于自己的话。她正说着她所记得的滑铁卢路，这时萨拉端着咖啡进来了。

“周三说好来见你的。”她说。

罗丝继续说着话。

“是的。”埃莉诺说。

“嗯。”玛吉说。

“我刚想起，我答应了带我侄女去看牙医。”米丽娅姆说。

“我从来不喜欢待在家里，”罗丝说，“我更喜欢自己待着。”

“那周六也行。”埃莉诺说。

“嗯。”玛吉说。

米丽娅姆停了停，她想了想。

“比起其他人来，我总是更喜欢小偷。”罗丝过了一会儿又说。

“周一行吗？”她说。

玛吉什么都没说，她正嗡嗡地转着缝纫机。

“我会记下来的。”埃莉诺说，再也压不住怒气，就算米丽娅姆再是个天使也好。米丽娅姆轻快地走开了，带着一丝歉疚的神情，好像一只被捉住在偷吃的小狗。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接着说，“我还很年轻。和一个朋友住在这儿，”她叹了口气，“我们教那些小偷。”

埃莉诺转过身来，其他人还在吵。

“是的，我会做别的事。”罗丝说，抚摸着在她膝头伸开四肢躺着的猫咪，“当我住在这儿的时候。”

“你总有一天会承认我是对的。”马丁正在说。

针头在丝绸上来回穿梭时，缝纫机发出令人感觉舒服的嗡嗡声。

“绝不会！绝不！”吉蒂说，拿手套拍着桌子。她样子非常美，同时因为穿着晚礼服又显得有些可笑。

“不过，”玛吉说，开始小心翼翼地转动起手柄来，“你会做别的事情。”她的语气是那种正在做手工活的人特有的全神贯注的语气。

“你怎么不说话，内尔？”她转向埃莉诺说。

“我从来都不会自己做衣服。”她说，看着她把丝绸在针线下面铺得平平整整的。她开始感到自在了，她摘下帽子，扔到地板上。玛吉赞许地看着她。她有一种被掠夺、被蹂躏的美，更像个男人，而不是女人。

“因为——”埃莉诺说，“我不知道。”她有些无力地加了一句。她突然觉得在吉蒂面前自己显得寒酸又邋遢，吉蒂站在那儿，穿着隆重的晚礼服，头发上还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明晚。”玛吉说。她把手抬到脸边，很古怪的姿势，仿佛想要隐藏些什么。罗丝想，她想在我面前隐藏自己，就像我想在她面前隐藏我自己一样。她看着玛吉，她已经站了起来，拿了丝绸和缝纫机，正在穿针。罗丝注意到她的手又大又瘦又有力。

“好吧，”吉蒂转身说，“我得走了。有人要搭车吗？”她指着窗口说。她的车在那儿。

“为了舞会？”罗丝说。丝绸的布料是绿色的，上面夹杂着蓝色丝线。

“好豪华的车啊！”马丁看着车说，声音中带着嘲讽。

“是的。”玛吉看着缝纫机说。

“是查理的车。”吉蒂有点尖刻地说。

“你们自己做衣服吗？”她指着角落里的缝纫机问道。缝纫机上还放着叠着的丝绸。

“你呢，埃莉诺？”她转向她说。

她们很穷，罗丝想，环顾四周。这就是为什么她们挑了这座房子住，因为这里便宜。她们自己做饭，萨莉去厨房准备咖啡去了。她把椅子拉到玛吉旁边。

“谢谢，”埃莉诺说，“——等我一下。”

她走到壁炉边，拖过来一把扶手椅。罗丝注意到椅面下一圈圈的弹簧。

她已经把她的东西搞得一团糟了。手套不知丢哪儿了。她有没有带伞？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小女生，又慌乱又邋遢。豪华汽车在等着，门开着，司机扶着门，手里拿了块小毯子。

“好了，吃完了。”玛吉推开盘子说，“来坐到扶手椅里来，罗丝。”她说。

“进去吧。”吉蒂说。接着她进了车，司机把小毯子放在她膝盖上。

没错，罗丝拿起布丁时想，这就是我。她又产生了那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同时是两个人。

“我们走，”吉蒂挥了挥手，说，“让他们策划阴谋去。”车开走了。

“一点都不平常，”她说，“帕吉特家——”她手里正拿着叉子，于是用叉子在桌布上划了一条线。“帕吉特家的人，”她重复道，“一直走，不回头——”她的叉子碰到了盐瓶——“直到他们碰了壁，”她说，“而罗丝——”她又在看她了，罗丝稍稍挺直了身子，“——罗丝用马刺轻拍身下的马，径直冲向穿金色外套的男人，还说着‘去你的狗眼！’那不就是罗丝吗，玛吉？”她说，看着姐姐，好像她刚才在桌布上画了一幅她的画像。

“真是一群顽固分子！”吉蒂转头对埃莉诺说。

“再平常不过了。”她说，“一个大家庭，住在一栋大房子里……”可她觉得自己就非常有意思。她停下了，萨拉看着她。

“武力总是错误的——你不认为吗？——绝对错误！”她重复道，把小毯子盖好。她还沉浸在会议的影响之下。但她想和埃莉诺说说话。她们很少见面，而她非常喜欢她。可她穿着那可笑的晚礼服坐在那儿，觉得有些害臊，而且她还无法把思绪从冲动的会议情绪中摆脱出来。

“帕吉特家？”罗丝说。她看到自己在路灯下沿着宽阔的大街跑着。

“真是一群顽固分子！”她重复道。接着她说：

“再说点什么吧，罗丝，”玛吉分发着布丁，说，“再给我们讲点帕吉特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