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1年 (第3/5页)
“她毁了他的事业。”他轻哼了一声,说道。
兰黎太太这些年来已经发了福,正在店铺的后屋里细嚼着冷羊肉。这时,她看到埃莉诺小姐穿过了玻璃门。
“呀,但她一定是非常爱他!”她喃喃道。
刚才被她踩了脚的男人打量着她,一看就知的类型,拿着手袋,乐善好施,营养良好;老姑娘,处女,和她这个阶层的所有女人一样,冷漠;她的激情从来没被触碰过;然而也并非毫无魅力。她笑了起来……这时她抬头,碰到了他的视线。她在公车上大声自言自语。她必须得改掉这个毛病。她必须得等到晚上刷牙的时候。幸好公车停了,她跳了下去。她开始沿着梅尔罗斯公寓快步走着。她感觉年轻,充满活力。从德文郡回来后,她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她极目遥望阿伯康排屋柱子林立的街景。这些房屋有着柱子和前院,全都看上去十分体面高档;在每一家的前厅里她都仿佛看见客厅女侍的手臂扫过餐桌,正在布置午宴。在几间屋子里已经有人家坐下来开始吃午餐了;她可以透过窗帘间人字形的空隙看到他们。她自家的午餐她要去晚了,她想着,跑上了前门门阶,把大门钥匙插进门锁。然后,就像有人在说话一般,她脑子里出现了一句话:“可爱的物件,可以穿戴的东西。”她停下了,钥匙还在锁里。玛吉的生日,她父亲的礼物,她全忘了。她停了停,转头又跑下了台阶。她必须去趟兰黎商店。
她抬手捂住了眼睛。上校沉默了一会儿。在他看来,她的情感似乎和他们谈的这个人很不相称;但她的情感是真实的。他喜欢真实的情感。
她踩到了角落里一个男人的脚趾,又撞到两个老妇人中间。她微微喘着气,头发也散了,跑得脸红心跳。她扫了一眼同车的人。他们看上去都正襟危坐,上了年纪,好似都打定了主意。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是公车上最年轻的人,不过今天,因为今天和贾德的争吵她胜利了,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公车沿着贝斯沃特路前行,拉车的马匹构成的灰色线条在她眼前上下摇晃。商铺又变成了住宅,大房子和小房子,酒吧和私宅。一座教堂在增高金银掐丝的尖顶,底下是各种管道、电线和排水管……她的嘴唇动了起来。她在和自己说话。到处都有酒吧、图书馆和教堂,她喃喃自语。
“是的,”他颇有些生硬地说,“是的,我想是这样。”尤金妮又拿起了花,拿着花转着。她总是时常会心不在焉起来,但他总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自在。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有她在身边,他觉得自己摆脱了某些束缚。
她已经晚了。她看了一眼那块赤褐色饰板上的向日葵。那象征着她少女情感的东西冷酷地让她感到好笑。她本来认为它代表了鲜花,代表了伦敦中心的绿地;但如今它已经开裂了。她又开始了她惯常的四拍子快走。这种步伐似乎打碎了这令人讨厌的外壳,摇晃着摆脱了老太太仍然抓在她肩膀上的手。她跑了起来,她左躲右闪。逛街的女人们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冲进马路当中,在车马间挥舞着手。售票员看到了她,弯起手臂把她拉了上来。她赶上了公车。
“人们受了多少苦啊!……”她看着花,低声说,“他们多么受罪啊,艾贝尔!”她说。她转头直盯着他。
他讨好的笑容再也不能让她感觉舒服了,她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你就得威吓他们,否则他们就会看不起你,汤姆斯太太送她出去时,她这么想着。她再次注意到她围裙下的隆起。一群孩子正在围观达弗斯的小马。但她注意到,他们没人敢去碰它的鼻子。
一阵浓烟从旁边的房间飘了进来。
“你应该对此感到羞愧。”她说。她能看出,这话震动了他。“早安。”她简单地说了句。
“你不介意不通风吧?”他看着窗户问道。她没有立刻回答,她正转着手里的花。然后她突然回过神来,笑了。
“你要是干不好的话,”她简短地说,“那我就找别人了。”她用的是上校女儿的语调,是她憎恶的中上层阶级的语调。她看到他在眼前变得阴沉起来。但她继续戳他的痛处。
“对,对,关上窗!”她挥了挥手,说。他走过去关上了窗户。等他回转身来,她已经站了起来,站在镜子前整理着头发。
他不安地扭着身子。她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发脾气了。
“我们为玛吉的生日点的篝火。”她低声说,看着布满斑点的威尼斯镜子里的自己。“所以,所以才——”她抚平了头发,把山茶花别在裙子上,“所以我才——”
她的怒火正在燃起,这主要都是他的错。是他骗了她。但当她站在那儿,面对着他,注意到他营养不良的小个子,还有他的领结爬到了衣领上面,她又感觉很不舒服。
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打量裙子上别了花之后的效果。上校坐下来等着。他瞥了一眼报纸。
“好了,达弗斯,”检查完毕后,下水道的气味还残留在她的鼻子里,她面向达弗斯,问道,“这个你建议该怎么办?”
“他们好像在封锁消息。”他说。
“再见了,波特太太。”她喊道。她既是虚情假意的,又是真心实意的。“我们会修补你的天花板。”她喊道。她关上了门。格罗夫太太在她前面蹒跚着,要指给她看碗碟洗涤房的水池。她脏兮兮的耳朵后面垂着一束黄头发。要是我这辈子每一天都得做这些,埃莉诺想,跟着他们进了碗碟洗涤房,我就会跟米丽娅姆一样变成皮包骨头;还戴着一串珠子……那有什么用呢?她想,俯身去嗅水池里的气味。
“你的意思是——”尤金妮刚开始说,门开了,孩子们走了进来。玛吉是年长的一个,走在前面,小女儿萨拉,慢吞吞地跟着她后面。
“你找到是什么问题了吗?”埃莉诺尖刻地问他。他正往小笔记簿上记着什么东西。她很想离开了。波特太太正叫她抚摸她的肩膀。她照做了。她的手仍然被抓着。桌上摆着药,米丽娅姆·帕里什每周都来。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她想。波特太太继续唠叨着。我们为什么要强迫她活着?她问,看着桌上的药。她再也忍不了了。她抽出手来。
“嗨!”上校喊道,“她们来了!”他转过身来。他非常喜欢孩子。“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玛吉!”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着克罗斯比装在小纸盒里的项链。玛吉走过来接过了项链。她的头发已经梳过了,穿着一件整齐挺括的连衣裙。她拿起盒子打开了,把金色蓝色的项链挂在手指上。上校一时间怀疑她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项链挂在她手指上看起来似乎有点过于艳丽了。而且她没做声。她母亲立刻帮她开了口。
达弗斯又缩回了脑袋。
“真可爱啊,玛吉!真是可爱极了!”
“我们要让你更舒服一点。”埃莉诺对老太太大声说。她一会儿畏畏缩缩、说着奉承话,一会儿又拿手捂着嘴。
玛吉手里握着项链珠子,什么都没说。
达弗斯又探出脑袋。
“谢谢艾贝尔叔叔送你的可爱项链。”她母亲提醒她。
“好了,好了。”埃莉诺说,“但是在漏水,那就不光是落叶的原因。”她对达弗斯说。
“谢谢你送我项链,艾贝尔叔叔。”玛吉说。她说得直接又准确无误,但上校又感到一阵怀疑的刺痛。一种失望的剧痛,和眼前这个人很不相称的情感,突然在心头涌起。她母亲给她在脖子上系好了项链。她转身去找妹妹,她妹妹正在一把椅子后面偷看。
“痛苦啊——”波特太太伸出双手,手上盘根错节、沟壑密布,就像盘结的树根。
“来,萨拉,”她母亲说,“来打个招呼。”
“是雨槽里的树叶。”达弗斯缩回脑袋说。
她伸出手,既是为了劝诱小女孩过来,艾贝尔觉得,也是为了遮掩那总是令他感觉不那么舒服的一点小残疾。她还是婴儿时被摔过,一边肩膀要稍高一点点;这令他感觉心里有些不适,他无法忍受小孩身上的一点点残疾。不过,这倒没有影响她的情绪。她蹦蹦跳跳地跑向他,踮着脚尖转着圈,还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她用力拉着姐姐的连衣裙,两个人笑着跑向了后屋。
“我求他让我走。”波特太太继续说。
“她们要好好欣赏你送的可爱礼物,艾贝尔。”尤金妮说,“你真是把她们宠坏了!——把我也是。”她说,碰了碰胸前的山茶花。
“好了,好了,波特太太。”埃莉诺试图安抚她,但她的手被抓得紧紧的。
“我希望她会喜欢?”他问。尤金妮没有回答,她又端起了冷茶,用她那种懒散的南部风情抿着茶。
“早上我醒来时……”她又开始了。
“好了,”她舒服地往后一靠,说,“把你的新鲜事都说说吧。”
“我们是来看看你的天花板的。”埃莉诺很大声地重复。但这些话没有引起任何反应。老太太开始唉声叹气地诉起苦来。吐出的一个个字汇流起来,形成了一支半是诉苦、半是咒骂的曲调。但愿上帝能带她离开。她说,每晚她都在哀求他让她走。她的孩子们都死了。
上校也靠在椅背上。他考虑了一会儿。他有什么新鲜事呢?他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和尤金妮在一起时,他总是想要显出过得不错的样子;而她也总是报喜不报忧。他正犹豫间,她开口了:
“天花板,达弗斯先生。”埃莉诺又说。她指着天花板上的一块黄色污渍。这房子才建好五年,就什么都需要修了。达弗斯推开窗户,探出身子。波特太太抓住了埃莉诺的手,就像是担心他们会伤害自己。
“我们在威尼斯玩得很愉快!我带了孩子们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晒黑了。我们没住在大运河酒店——我讨厌大运河酒店——住在离那儿不远。两个星期的灿烂阳光,颜色简直是”——她迟疑了一下——“太不可思议了!”她惊叹道,“太不可思议了!”她朝天伸直了手臂。她的姿势总是表现出非凡的意义。她就是这样总是夸张粉饰事物。他想。但他就是喜欢她这样。
老太太抬起头,像一只毛发蓬乱的猿猴开始用手扒拉起来。她狂乱、怀疑地看着他们。
他已经多年没去过威尼斯了。
“我带达弗斯先生来看看你的天花板。”埃莉诺大声说。
“遇到了什么讨人喜欢的人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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