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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4/5页)

院子周围都亮起了灯,灯光洒在鹅卵石上,映衬出几块黑暗的草皮和几朵雏菊。小伙子们现在都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天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刚刚落地的是什么东西?他们俯身去看冒着泡沫的窗台花箱,人们停停走走,楼梯上上下下,直到院子里安顿下一种充盈,像挤满了蜜蜂的蜂巢,回巢的蜜蜂载满金银财宝,昏昏欲睡,嗡嗡作响,出其不意高歌一曲;月光奏鸣曲响起,华尔兹随之应和。

在去往格顿学院的路上有一座别墅叫做“韦佛利”,并不是普卢默先生崇拜司各特或者想要取个名字,而是当你不得不款待大学生时,名字总是有用的。在星期天的午餐时间,他们坐着等第四个学生时,便谈起了大门上面的名字。

月光奏鸣曲的叮咚声渐行渐远;华尔兹也戛然而止。虽然年轻男子依然进进出出,似乎要去赴一场约会。时不时传来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家具猝不及防地自己倒了,并不属于晚饭后常有的那种纷乱。想必家具倒下时,年轻人的眼睛会从书本上抬起来。他们在看书吗?空气中无疑弥漫着专注的气息。灰墙后面坐着许多年轻男子,有些无疑是在阅读,杂志、廉价的惊险小说,毋庸置疑;腿大概搭在椅子扶手上面;抽着烟;趴在桌子上写东西,脑袋随着钢笔的移动转着圈——头脑简单的年轻人啊,他们会——但没有必要去想他们变老的事;有的在吃甜点;有的在这里打拳击;呵,霍金斯先生肯定是气疯了,突然推起窗户朝外面大声嚷嚷:“约——瑟夫!约——瑟夫!”接着他拼命地跑过院子,这时有一位身系绿色围裙的老者,托着一叠叠锡制的餐具,迟疑了一下,稳了稳步子,然后继续往前走。但这只是个小插曲。躺在浅扶手椅里阅读的年轻男子捧着他们的书,仿佛他们手中是什么能够看透他们的东西;他们都来自内地的城镇,并且是牧师的儿子,都深受折磨。剩下的在读济慈。以及那些卷帙浩繁的史书——为了了解神圣的罗马帝国,有些人现在肯定在像要求的那样从头开始读。这是那种专注的一部分,尽管在一个炎热的春夜,这样做是非常危险的——在雅各随时会推门走进来的情况下,过分专注于一本书正在读的篇章上,也许是危险的;查理德·博纳米不再读济慈了,开始用废弃的报纸做长条的粉红色纸捻儿,他向前弯着身子,脸上急切、满足的神情消失了,反而露出一副凶相。为什么?可能只是因为济慈英年早逝吧——任何人都想要作诗、谈恋爱——噢,这群畜生!真是难乎其难。但是,终究,如果在下一层楼的那个大房间里,有两三个、四五个年轻男子都相信这点——相信兽性,相信正确和错误之间有明显的分界,也就没有那么难了。那里有一张沙发,几把椅子,一张方形桌子,还有敞开的窗户,别人可以看到他们的坐姿——这里伸着几条腿,沙发的角落蜷着一个人,或许有人站在壁炉边说话,但是你看不见他。无论如何,雅各跨坐在椅子上,从长盒子里拿枣子吃,突然扑哧大笑起来。沙发的一角传来回应;他的烟斗在空中悬着,然后放回原处。雅各转了个身。对于刚刚那个回答,他有些话要讲,尽管那位身材强壮的红发男子慢慢地摆头,似乎并不赞同;接着掏出他的小刀,一次又一次地往桌上的节疤中刺去,似乎要证明从壁炉旁传来的声音说的是真理——这点雅各无法否认。可能等他整理好枣核后,会发现对此他还有话说——他的嘴唇确实张开了——只是后来爆发出一阵狂笑。

此时传来一阵刮擦声和低语叙叙声。他与蒂米·达兰特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她非常严厉地盯着他;接着,非常严肃地,眨了眨眼。

笑声在空中消散了。站在教堂旁的人很难听到这声音,因为教堂延展在院子的对面。笑声消散了,只能看到房间里手臂挥舞,身影移动,在鼓捣着什么。是在争论吗?是在打赌船赛吗?难道不是这类事情?在昏暗的房间里,动来动去地搞什么名堂呢?

但是皇家学院教堂的礼拜仪式——为什么会允许妇女参加?当然,如果心不在焉的话(雅各看起来极度魂不守舍,他的头后仰着,赞美诗翻错了页),如果心不在焉的话,那是因为铺着灯心草垫的椅子上正展览着几家帽子铺和一柜柜五颜六色的衣裙,即使身心都是非常虔诚,但每个人口味不一——有些人喜欢蓝色,有些人喜欢棕色;有的喜欢羽毛,有的则喜欢三色堇和勿忘我。没有人会想到带狗进教堂。因为尽管狗会安然地走在砾石子路上,也不会对花无礼,但当它走在教堂的过道上张望,抬起爪子靠近一根石柱,其目的会让人惊恐万分(假如你是会众人员之一——独自一人,不可能会感到难为情),一只狗会完全毁坏了礼拜。妇女们也是如此——尽管她们都十分虔诚、优秀,有她们丈夫的神学、数学、拉丁文和希腊语知识做担保。天晓得为何会这样。首先,雅各寻思着,她们奇丑无比。

窗外一两步之内的地方什么都没有,除了周围的建筑物——直指天空的烟囱,平坦的屋顶;也许对于一个五月的夜晚来说,砖块和建筑太多了些。然后,你眼前会浮现出光秃秃的土耳其山丘——清晰的轮廓,干燥的土壤,缤纷的花朵,还有女人肩膀上的色彩,她们赤脚站在河中,在石头上捶打衣服。流水在她们脚踝处打着旋儿。但在剑桥的黑夜的笼罩之下,一切都是朦胧一片。连敲钟声都变得低沉;似乎是从讲坛中传来的虔诚的吟诵;仿佛历代学人听到最后一小时从他们的队列中翻滚而过,便把它放走了,带着他们的祝福,因被世人利用,早已磨得光滑又陈旧。

……如果你在树下放一盏提灯,树林里的昆虫都会爬过来——一场奇特的盛会,因为即使它们四处乱爬、摇摆,用脑袋敲击玻璃,它们似乎也毫无目的——某种莫名的事物驱使着它们。当它们绕着提灯慵懒地蠕动,茫然地敲打着,像是要求进去,时间久了也会叫人看腻味。一只蟾蜍显得最是入迷,用肩膀挤开其它虫子为己开路。嗯,那是什么?一连串可怕的枪声响起——尖锐地噼啪作响;声音荡漾开去——死寂慢慢地盖过了枪声。一棵树——一棵树倒了,这是树林中的一类死亡。在此之后,树林中的风声听起来如此忧郁。

年轻男子走到窗户旁,站在那儿,放眼望向整个院子,是为了接受这份来自过去的礼物吗?那是雅各。他站着抽烟斗,最后一声敲钟声在他周围轻柔地回荡。可能之前发生过一场争吵。他看上去心满意足;确实非常厉害;他站在那里,表情微微发生变化,钟声传递给他(可能是)一种老建筑和旧时光的感觉;他自己就是继承人;明天;朋友;一想到他们,似乎就有了绝对的自信和欢喜,他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

一片倾斜的光芒精准地透进每扇窗户,即使是灰尘最多的地方也呈现出紫色和黄色,当它溅射在石头上时,那石头就像被粉笔轻轻地涂上了红色、黄色和紫色。无论白雪还是绿植,寒冬还是酷暑,都对那古旧的彩玻璃束手无策。有了灯罩的保护,即使在狂风暴雨的夜晚,火焰也能安然地燃烧——静静地燃烧着,幽幽地照着树干——教堂里亦是一切井然。人声肃穆;风琴会心地应和着,仿佛天籁附和,以支撑人类的信仰。身穿白袍的身影来回穿梭;一会儿走上台阶,一会儿又走下来。一切井然有序。

与此同时,他们在他身后搞出的那种名堂,无论是不是争吵造成的,那是一种精神方面的境况,坚硬却短暂,就像与教堂中的深色石头相比的玻璃被撞成了碎片,年轻人从椅子上和沙发角落里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吵吵闹闹、推推搡搡,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挤到卧室门上,门承受不住,两人都摔倒了。就剩雅各坐在浅扶手椅里,还有马沙姆?安德森?西米恩?噢,是西米恩。其他人都已经走了。

看,当他们进去做礼拜的时候,他们的长袍飘得多么轻盈,仿佛里面没有任何实质和肉体。这是何等如雕刻般的脸庞,何等被虔诚所掌控的可靠和权威,纵使长袍下的大皮靴健步如飞。他们的队伍行进得多整齐啊。粗厚的蜡烛直直地立着;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们站了起来;那只驯顺的老鹰驮着大白书供人们查阅。

“……尤里安这个背教者……”他们当中谁这么说了一声,别的话都含糊不清?但有时到了午夜会刮起一阵大风,像一个蒙面人突然醒来;现在这股风拍打着刮过三清学院,卷起看不见的落叶,刮得天昏地暗。“尤里安这个背教者”——接着便起风了。风窜上榆树枝头,吹鼓着远处的帆,古老的帆船上下颠簸,炎热的印度洋上,灰色的海浪波涛汹涌,随后再一次回归平静。

人们说天空在何处都别无二致。旅行者、沉船遇难者、流亡者、和濒临死亡的人,都从这种想法里得到慰藉,毫无疑问,如果你具有神秘主义倾向,安慰,甚至解释,都会从那无损的表面倾泻而下。但是在剑桥的上空——总之在国王大学教堂的屋顶上方——却有所不同。在海上,一座伟大的城市将会向黑夜投进一道光芒。如果说皇家学院教堂的裂缝中的天空比别处的更明亮,更稀薄,更灿烂,会不会是异想天开?难道剑桥不仅在黑夜中发亮,而且还在白天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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