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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4/5页)

“噢,雅茅丝,”弗拉辛太太说,“去把我的日记本找来,看看十天后有什么安排,接着问问行李员,一艘容纳八个人,在河上开一周的船,得需要多少人手和花费。问清楚后写在纸上,放在我的梳妆台上。现在——”她用食指指了指门,蕾切尔只得走在前面带路。

“那是巴克斯先生,”索恩伯里太太轻声说道。

“噢,还有,雅茅丝,”弗拉辛太太回头把她叫了回来。“把这堆东西收好,挂在原来的地方,我的好孩子。要不然弗拉辛先生会生气的。”

随着英国游客不断涌入宾馆,这里周日与周三的区别已经与英国别无二致。这里的周日变得与英国完全一致,充满了沉默的糟糕回忆或对繁忙工作日的忏悔情绪。英国人虽然不能令阳光变得暗淡,但却能够以某种奇迹般的方式令时间变得缓慢,事情变得乏味,就餐时间变得漫长,甚至令女佣与男佣的表情变得礼貌中带着厌倦。每个人都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这行为也加剧了他们带来的这种变化;每位女士就座时仿佛都会把干净笔挺的衬裙弄出皱褶,而每位男士呼吸时仿佛都会伴随着僵硬的衬衫前领突然发出的撕裂声。在这个特殊的周日,时钟的指针快要指向十一点之际,人们手中握着红色封皮的小书聚拢在大厅。就在十一点的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一个矮胖的黑色身影带着心事重重的神情穿过了大厅。虽然意识到了人们的致敬,但他仿佛不愿意回应似的,匆匆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雅茅丝对这一切只有一个回应,“是,太太。”

又到了一个周日,除了蕾切尔和西班牙女佣以外,别墅里没有人对此特别留意。蕾切尔依旧前往教堂,因为就像是海伦说的那样,她从来没有费心质疑过这个行为。自从他们在宾馆举办过教会活动后,每当她穿过花园和通过宾馆大厅的时候内心都充满了期盼,尽管她并不确定能否见到特伦斯或者有机会与他说上话。

当他们进入长长的餐厅时,虽然没有刚才那么浓郁,但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周日的气氛。弗拉辛家的餐桌在窗户旁边,这样弗拉辛太太就可以审视每一个进来的人了。她的好奇心似乎十分强烈。

时光就这样流淌着,平静而明亮。又有来自英国的信件寄来了。又有来自威洛比的信件寄来了。生活被这一件件的小事不断填满,时光飞逝。从表面上来看,品达的三首颂诗被进行了改编,海伦完成了刺绣作品的五英寸,还有,圣约翰写好了一出戏剧的前两幕。他现在已经和蕾切尔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会把自己的作品大声地读给她听。而蕾切尔已经对他产生了由衷的钦佩之情,不仅因为他是特伦斯的好朋友,更是因为他那高超的韵律技巧与对形容词的多样运用。在她的盛赞下,圣约翰不禁开始考虑自己是否更应该投身于文学之中,而不是法律。这是一段充满了深刻的思想与意外的启示的时期,不仅仅局限于这一对情侣与几位单身人士。

“那是佩利老太太,”当亚瑟推着一张轮椅进来后,她小声地说。接着是索恩伯里夫妇。“那女人真不错,”她用肘部碰了碰蕾切尔,提示她看看艾伦小姐。“她叫什么名字?”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士总是迟到,脸上挂着早已准备好的微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好像身处舞台一般。她也许会在弗拉辛太太审视的目光中感到一丝胆怯,这股目光充满了她对所有化浓妆的女士的深深敌意。接着进来的是两个年轻男士,弗拉辛太太将他们统称为赫斯特。他们坐在了过道对面的位置上。

如果说蕾切尔对自己的心意置若罔闻的话,那么她对他的想法就更是视而不见了。起初,他的一举一动都如上帝一般;随着对他的了解,他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但这种非凡中也混杂着一股神奇的力量,令她更加大胆与自信。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某种觉醒,那是她之前从未意识到的、来源于未知世界深处的情感与力量。每当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时,她并不会进行严谨地分析,而是在眼前浮现出一个场景,代表了她心目中的特伦斯的感受:他穿越过整间屋子来到她的身旁。他的这种行为令她产生了某种生理反应,而这意味着什么,她却不清楚。

弗拉辛先生对他的太太既赞赏又纵容。他总是用温柔而又流畅的话语应对她的粗鲁与无理。当她评头论足与喋喋不休的时候,弗拉辛先生给蕾切尔讲起了南美艺术的历史。他很懂得如何回应太太的感叹,随即又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主题上。他也懂得拿捏好枯燥与亲密的程度,保证午餐惬意地进行下去。他有着独到观点,告诉蕾切尔,伟大的瑰宝还隐藏在大地的深处;而蕾切尔看到的事物不过是一段短暂的人生旅途中的一小段插曲而已。他认为在山坡上可能会雕刻着巨大的神像;他还相信在无人知晓,只有土著涉足的广袤草原的中央矗立着庞大的人物雕塑。他坚信在欧洲艺术的黎明到来之前,早期的猎人和牧师就已经用巨大的石板建造出了神殿,还利用深色的岩石和巨大的雪松构建出了众神和野兽的形象,以及伟大自然力量的标志:水、空气和他们居住的森林。他也相信就像在希腊和亚洲一样,可能还存在着更多的史前城镇伫立在树海中的开阔之地中,里面充满了祖先民族的杰作。没有人去过那里,几乎一切都无人知晓。就这样,弗拉辛先生在高谈阔论间勾勒出了自己的这些理论,而蕾切尔的注意力被他深深地吸引了。

她与特伦斯经常见面。而当他们没有会面机会时,他就会请人把夹着纸条的书或者关于某本书的纸条送给她。毕竟他无法忽视他们之间那种日渐亲密的情感。但有时他也会一连几天既不与她见面,也不给她写纸条。当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体会到的不是由衷的喜悦之情就是煎熬的绝望之情。他们的每次分别都很仓促,双方都感到意犹未尽,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彼此都有这种同样的感受。

她没有注意到休伊特在过道的另一侧,透过匆忙经过的服务生在一直注视着她。他有点心不在焉,而且赫斯特也发现他变得非常暴躁,难以接触。他们已经聊遍了日常的那些话题——政治、文学、小道消息还有基督教义。他们还为这次的礼拜争吵了起来。在休伊特看来,这次的祷告词和萨福的诗一样出色;赫斯特仅仅是在卖弄自己非教徒的身份。那为什么要来教堂呢,他责问道,只是为了读读萨福吗?赫斯特解释说自己仔细聆听了布道的每一个词语,如果休伊特想要证据,他可以完整地复述一遍;他去教堂是为了了解造物主的本性,而在今天早上他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受到巴克斯先生的启发,自己写下了英国文学中最伟大的三个篇章,这也是对神明的一种祈祷。

处于这种不寻常的状态中,她对自己的情绪也无计可施,只得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她不断经历着对特伦斯的牵肠挂肚、隔天与他会面时的心满意足,以及收到信件时的惊喜不已。任何处于暧昧期的女性都会从这种情感变化的过程中得出结论,或者至少察觉出了自己的心思;然而,从未有人爱过蕾切尔,而她也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此外,她读过的那些书,从《呼啸山庄》到萧伯纳的《人与超人》,还有易卜生的戏剧,里面女主角的感受都未曾令她感到与现在的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对她来说,她现在的感受是莫可名状的。

“我把它们写在了姑妈最近来信的背面,”他说道,随即从萨福的书页中抽出了那封信。

距离他们一起散步已经过去了两三周,在这期间,她在抽屉中积攒了六张他写来的字条。她会读读它们,然后整个早上都沉浸在幸福的眩晕感中;脸上陶醉的神情令窗外灿烂阳光的多彩与热烈都稍显逊色。在这种情绪的笼罩下,她根本无法阅读书籍或者弹奏钢琴,甚至都不愿意挪动一下。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当夜幕笼罩的时候,她被宾馆的灯光吸引到了窗边。那盏来回移动的灯光是从特伦斯的窗口透出的:也许他正坐在那里阅读,或者正在走来走去,把书一本接一本的从书架上抽出来;现在,他又坐了下来。她试图想象他在想些什么。那几点固定的灯光代表环绕着特伦斯房间的屋子。宾馆中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独特的浪漫故事与吸引力。她们并非等闲之辈。她把特伦斯与她们说话的原因归结于艾略特太太的智慧,苏珊·沃林顿的美丽,以及伊芙琳·M的活泼开朗。忧郁的情绪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她的心就像是被云层之下的黑暗所笼罩着、正在被狂风与冰雹侵袭的荒原。她再一次消沉地坐在了椅子上,沉浸在痛苦的思绪中;海伦的那些捕风捉影与沮丧忧郁的话语就像是扎在心头的无数飞镖,令她不禁高声抗议生活的艰难。幸好在没有其他缘由的时候,这种压抑的感觉就会减弱,而生活还如往常般继续,只是偶尔可以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快乐与色彩斑斓;她的这些情绪拥有着某种意义,就如同她在树上望见的场景:夜晚似黑色的分界线,将她与白日分割开来;而她想体验那种所有的白日联结在一起持续不断的感觉。虽然这些情绪都是直接或者间接地由特伦斯的出现和他的想法引起的,她却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爱上了他,也没有考虑过这种情绪即将带来什么。因此,那河流冲向瀑布的比喻与她的状态十分相像,而海伦时不时感受到的那种忧虑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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