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是黑镜中的美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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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童年的同窗,七八十年后还在这样通信?还有这样的精神交融?我突然很想读到母亲写的那封“长信”,和那封“有文采的信”。她保留了他们的信,他们会不会也保留了她的信?
“你来到歌乐山后,张伯伯就很少到我家来了。但是我们成为了玩伴,我叫你张妹妹,你叫我何姐姐。张伯母是一位风趣幽默的人,她说既然我叫你“脏”妹妹,就要你叫我“干净”姐姐。你也果真那样叫过我几次……有一次,我们走了很远的路,到当时也迁在歌乐山的上海医学院,逛到了一间很大的尸体解剖室外面。门是关着的,我们就贴着玻璃窗往里看。里面的几个大学生正在温习尸体,看到我们后,就挥手示意要我们走,我们不听,还继续往里看。结果一个大学生开门出来,手里的镊子夹了一块像肌肉一样的东西,挥舞着吓唬我们。我们逃走后都说学医太可怕了,没想到后来都学了医!接着我们同时进了圣光,因为在不同的年级,从此各自有了新的朋友……”
我在二〇〇五年的《圣光校友通讯录》中,找到了“何姐姐”何燕生。二〇〇五年时她住在美国宾州,但是在二〇一一年的信上,她说已经搬到了加州。我怎么才能找到她?怀着侥幸心理,我给通讯录中十来个耳熟的名字写了信,然后又加了二三十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好像把几十只装了信的玻璃瓶扔到了大海里。
第四封信:“……在歌乐山,我们两家住在同一排简陋的宿舍中,两家中间隔的是吴征鉴教授家。记得在一九四三年上半年,张伯母历经奔波,辗转数月回到已沦陷的上海,去接你来重庆。张伯母不在的期间,张伯伯几乎每天晚饭后都到我们家中来坐坐。他除了跟父亲聊天以外,也和我谈谈话,想来是因为我们年龄相仿,令他想起女儿吧。张伯父非常喜欢我家的小黄狗,每次来都要把它高高举起来,按在墙上逗它。”
您好!
第三封信:“……知道你平时不爱写信,加以生病,还给我写了一封长信,非常感动……我还记得一些当年张伯母为何宠爱你的事,以后再写下来寄给你……”
我是陈冲,张安中的女儿。
经历了沧海桑田,母亲的善良、纯真和对美尖锐的感受,之所以得以幸存,我相信是因为文学、音乐和科学对她心灵的滋润和涤荡。
母亲于去年十二月病逝在上海华山医院。整理遗物时,我看到一本圣光校友通讯录,还有校友聚会的照片和通信。母亲生前常说,圣光年代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记得她常模仿她热爱的姚牧师说重庆话的腔调。
是什么书让母亲读后“感动很久”?我突然想到,大约在十年前,她读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感到震惊和兴奋,在电话里跟我感叹道,从来没有想过一本书能够这样写人的本质,这样写欲望,人真是一个悲剧动物啊。我听了哑口无言,同时也觉得骄傲——不是每个人的老妈读完《洛丽塔》都会有这样精辟的反应的。
母亲走后,我才意识到有那么多问题想问她,却再也没有机会了。眼下我在搜集母亲的资料,希望把它们写下来。也许,我只是想在这个过程中重新找到她,留住她。
第二封信:“……你信上写了“看了一本好书会感动很久”,我也深有同感。嘉真最近买了《西方文明史》的碟,听得很“得劲儿”,你看,有了科技,就是瞎了也照样念书。嘉真和我现在也爱写,我觉得我们有责任把坎坷的人生记下来,不能让它被淡忘,也该把我们在全世界看到的美好事物和人物告诉大家。出生在知识家庭,最幸运的就是能赏识中国和西方的文学和艺术……我们没有你运气,我在北京,嘉真在山西,后来回上海。结婚后分开十一年,写了无数封信,都丢了,可也有的记在心里,永远丢不了。现在很少收到真正的信,有文采的就更如凤毛麟角,所以真希望你常来信,多交流……”
我记起一首美国诗人丽泽·穆勒(Lisel Mueller)的诗:
第一封信:“……我刚买了一本书,名叫《敲响天堂的门》(Knock On Heaven’s Door),著者 Lisa Randall是一位著名的现代粒子物理学家和宇宙学家,她在书中用非物理学家能够理解的语言,阐述现代物理的最新发现和它们对人类认识的意义……”
How swiftly the strained honey
整理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一只四方的曲奇饼干盒,里面保存了一些光盘、照片、贺年卡和信件。光盘都是历年来圣光校友会的相片和录像,信件也都是圣光同学写给她的。
Of afternoon light
如果人死了,意识还能自由地存在,母亲的意识也许会常常在祖屋徘徊。
Flows into darkness
沈克非从美国带回来一辆汽车,礼拜天只要有空,就带儿子女儿,还有她,到衡山路国际礼拜堂去做礼拜。偶尔,他还带他们去看一场好莱坞电影。她挑了一个自己最佩服的演员平·克劳斯贝,宣布做他的影迷。安妈妈反对她当影迷,但沈克非在一旁帮她,说,这也是一种有趣的经历嘛。他自己选了多萝西·拉莫,当她的影迷……
And the closed bud shrugs off
夏天到了,安妈妈给她做了一条绿色连衣裙,没有袖子,领口镶了白色的边,让她穿了下楼跟隔壁沈克非家的两个儿子喝下午茶。那两个男孩都喜欢上了她。
It's special mystery
春天到了,喇叭花爬上了篱笆,美人蕉在墙脚边开出花来,还有迎春花、紫娇花、喷雪花开了满满一院子……
In order to break into blossom:
“美国救济总署”按户分配生活用品,她和妹妹都穿起太大太长的旧呢子大衣,吃着压缩饼干,给捐赠这些东西的美国孩子写回信。
As if what exists,exists
安妈妈去寄售店,买了离沪侨民不得不廉价抛掉的高质家具和一架漂亮的钢琴。对面邻居王鹏万医师的夫人,开始教她和妹妹弹琴。
So that it can be lost
妹妹拉起她的手,走进这栋窗明几净、空空荡荡的房子。虽然床和桌椅都是公家接收敌产时分配的家具,但是跟歌乐山的竹子泥巴房子相比,这栋花园洋房就是宫殿。一家人终于结束了多年的颠沛流离,在这里安顿下来。
And become preci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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