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坝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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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是这样:你能找到一百个理由离开,也就能找到一百个理由留下。有时他们会征询我的意见,我觉得还不如说是让我去附议他们的看法。我还没吱声,他们就说:“你看,连小吴老师都这么认为。”然后开会之前大家都有的忧心忡忡不知道怎么消失了,四个一桌四个一桌地凑起来,打双升。体力好的通宵都在打。我并不会这种游戏,硬是让他们教会了。
木柳桥说:“缴几多的税噢。”
雨在一个夜晚悄然而至。我从睡梦中醒来,听见绵延不绝的“沙沙”声。天边仍在响起隆隆的雷声。我想到神明在做降雨这件事时,和农人一样沉默、镇定,具有一种不折不扣的认真劲。从窗外飘来凉爽的气息。我因为兴奋而勃起,然后全身心陷入一种盼望已久的平静当中。清晨,雨停了。我在面朝大坝的村口,看见泥地上插满香火。有的燃烧到一半已经熄灭,有的还在冒烟。不止一个女人说她们看见大坝变形了。她们不时比画着,竟使我真的以为坝体撑大了。不过有一点是明显的,就是从坝体上,我看见了蜿蜒的细流。麻政芳的女人说大坝曾对她传音。“传了什么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意思,就是叫我走。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她说。木强和儿子一早从地里回来,带回更可怕的发现。他说田鼠领着背上长着稀毛的小老鼠,从鼠洞里一只只爬出来。它们抖落身上的水,悲伤地注视了一会儿那至少藏有五十斤粮食的老窠,然后转头朝村外飞奔。“老鼠的习性我还不知道,这点雨是不会让它们离开家园的,”木强说,“之所以跑掉,就是因为它们知道,大水要来了。”恐慌情绪很快蔓延开来。不到一餐饭时间,人们已整束好行李。有的其实早就整好,现在要做的只是将它挈到独轮车上去。因为把电视机、藤椅、风扇这样的东西也塞进去,行李显得鼓鼓囊囊。通往村外的唯一道路挤满人。那些后知后觉的人拼命朝队伍赶去。一些东西掉落在地,有的人想回去捡,另一个人就会呵斥:“这会儿是要钱呐,还是要命?”又是在这十万火急的逃亡途中,有人抬起头,意识到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很快,顿悟像病菌一样在队伍中播散开来。人们放慢脚步,意识到一切不过是在重演:同样的逃亡冬天发生过、开春发生过、夏天发生过、今年发生过、去年发生过、前年也发生过。因为想到这一点,逃亡的严肃性、正当性和必要性顷刻瓦解了。朝前继续走了一会儿,他们在隘口那儿果然看见把守的木太权。他丢下正在砍削的竹子,将砍刀指向他们,说:“又是谁在造谣?木强,是你吗?难道我们一个直立行走的人还要听老鼠的指引?是不是又有人说些传音的鬼话?传了什么音,你倒是用录音机录下来给我听听呢。所有姓木的人听好了,都给我回去,该煮吃的煮吃,该生产的生产。”
木太权说:“是啊。迁移过去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
“还是那句话,大坝它要是垮了,早就垮了。”在他身边的木柳桥说。
麻政德说:“父母亲戚没有着落,自己把户口迁走,是对他们不负责任。”
“别的姓回不回去,我不管。但丑话我要说在前头,你们要是走了,留在这里的屋产、畜产、财产可就没有人有义务替你们保管了。”木太权说。
木太权说:“你怎么看呢,政德?”
于是人们在一阵火辣辣的愧疚中打道回府。我在空荡荡的村庄里,和病重的木太枝一起迎接这些被轻易说服的人。也就是从这时起,我意识到他们永远不会离开本村。过去,我很难理解那些被丈夫打得要死而又离不开丈夫的女人,或者那些被主人折磨得遍体鳞伤而又离不开主人的狗,她们(它们)的恐惧不可谓不真。用忠诚来解释其中的原因——就像村民自己说的,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对这片土地眷恋得深沉——是不够的,我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对新生活充满恐惧。为此,他们宁愿和谎言结下牢固的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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