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第2/5页)
杨国庆说:“是啊,两个细的,一个读初中,一个读小学。”
金鑫说:“就是醉驾把人轧死了逃逸,也就是七年。”
金鑫说:“你生了三个?”
两人朝前走了很久,也没见到尸体。金鑫觉得这是一场错觉,说不定只是轧过去一根树枝,而他们也已经走过了所谓的事发地。他说:“这样朝前死走,以为还没走到,其实早走过了。”他这样说没多久,杨国庆扶住金鑫的肩膀,再也走不动。金鑫能感觉到那双手在剧烈颤抖。“我说了,我说了呗,崽啊。”从杨国庆嘴里传来近乎哭泣的声音。金鑫朝国道上望去。一具被拦腰切断的尸体躺在拐弯处。是个穿白背心的老年人。切断处因为受到挤压高高耸起。一些肠子被压扁了,一些则像气球鼓起来。两条腿,一条脚尖朝后,一条脚尖朝前。从尸体上微微伸出一只手,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金鑫“哇”的一声呕吐起来。这时,从杨国庆嘴里传出胡话来:“我根本没来过这里。对不对?我没来过这里,我是从别的路走的。”可是只要一将视线移向那里,他就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不但来过这里,还在这轧死了一个老头。后来杨国庆又说:“我说了今天不能出车,不能出车,非要出。现在出事了吧。”金鑫站直身体时,他的手又像铁钩一样死死抓住金鑫的肩膀。他说:“我怎么办喏,我还有三个小孩要供。这下全完了,我到哪里找钱去赔呢。我怎么赔得起啊。”
杨国庆说:“是啊,一个小孩一幢。”
金鑫大概要说什么时,只见一辆车——同样是卡车——从尸体上疾驰而过。他们看着一块肉飞起来,扑向路边的沙地。从尸体里又溢出大量的血来。路面一时殷红。卡车在犹豫中停了。司机下来时探头探脑,好像是要过来偷什么东西。他走到尸体旁,双手抱头不敢想象。接着,应该是瞟见路边小道并排站着一个高个子和一个矮个子,那两个脸色惨白的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便发出恐怖的叫声,跑回卡车,将它歪歪斜斜地开走了。
金鑫说:“三幢?”
金鑫说:“你看,现在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如果要追究责任,你也只负百分之五十的责任。”
杨国庆说:“做了三幢。”
杨国庆说:“唯愿如此。”
金鑫说:“我就说,不做两三幢屋,还是你杨国庆?”
金鑫说:“而且谁也说不准,是你先轧的,还是刚才那位司机先轧的。”
杨国庆说:“做也算做了吧。”
杨国庆说:“是啊,我完全可以说,我不晓得自己撞了谁,我就是开车过去,我没有感觉到撞人。”
过了一会儿,金鑫又问:“在县里做了屋吧?”
金鑫说:“完全可以这么说,这样说完全成立。”
杨国庆说:“他自己努力。”
十分钟后发生的事简直让他们欣喜若狂。从茫茫白雾里闯出来一辆厢式货车,车身漆着“悦庆肉联”四个红色的美术字。通过拐弯处时,货车略微带了点刹车,因此能听见从车底发出的排气声。随即,乳白色的它加速离开。尸体的上半截在轮下翻了个个儿。接着,从雾里又闯出一模一样的一辆。以后仿佛是天遂人愿,只要是他们渴望有一辆,就一定会冒出来一辆。直到他们觉得这样够了,太够了。一共二十一辆,很明显是一个公司的车队。车辆在经过拐弯处时都迟疑了一下,然后朝前狂奔,唯恐落后,像极集体迁徙的羚羊或者野马。在它们终于消失一空时,金鑫转身朝杨国庆举起右掌,说:“来。”杨国庆不明就里,直到金鑫让他也举起右掌来。金鑫击打了杨国庆举起的右掌,说:“噢耶。”国道上,尸块被切割得七零八乱,散布在各处,有一些完全被轧平,甚至被轧进缝隙中,化身马路的一部分。
金鑫说:“我说吧,当年读书时,老师总是点你名让你回答问题。这东西就是这样,基因在这里的。”
金鑫说:“根本没办法收拾,怕是用铁锹铲,也不见得能铲起来。这会儿就是你去跟他们说,是你轧死了他,他们也不相信。你从哪一点能证明是你轧的呢?”
杨国庆说:“是啊。”
杨国庆说:“是啊。”
金鑫说:“南京,还是财经,不是重点是什么?”
金鑫说:“证明不了的。”
杨国庆说:“南京财经大学。”
在走回去的路上,金鑫意犹未尽,说:“这么多车轧过去,算谁的责任呢?谁的责任都算不了。就算是赔偿,赔多少合适呢。我觉得让这么多人同意去赔都是一件难事。估计最后还是国家认倒霉。出这样的事,家属要找起来,也是找国家方便。国庆我总说你不要太老实了,该硬气的时候一定得硬气。理直气壮的。”这时,原本把他们浇得眼皮都睁不太开的雨水已经大为减弱。他们拖着因浸湿而变得格外沉重的裤子朝老柏油路走。抵达后,杨国庆说他得去河边冲洗车子。金鑫说这是应当的。杨国庆爬上驾驶室后又匆匆下来。他将两百元钱揉成团塞给金鑫。金鑫躲避时,他强行把它塞进金鑫裤兜里。金鑫也就不再反抗。
金鑫说:“什么大学呢?”
作别后,金鑫手挽西服,站在旷野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摘下浸满水的假发,朝地上连续甩动。
杨国庆说:“要算,也算是个重点。”
三
金鑫击掌,并伸出右手食指朝空中点了点。他说:“我就说吧,一定是个重点。”
上午,悦庆肉联门店的开业典礼还在搭台,阙春生就来了。工人将卷成筒的地毯铺在店前,地毯两侧摆放迎宾树各一棵、花篮各七只。他们还给红色拱形门充气,将祝贺条幅沿楼顶一字排开悬挂好。在组装演出平台时,有一颗螺钉不合,是阙春生帮忙找来铁丝,从螺钉孔里穿进去,用钢丝钳拧紧。演出时,有一对穿着翡翠绿色胸罩和长裙的姑娘,晃着满身的肉,跳了很久的肚皮舞。她们几次邀请观众上台对舞。只有阙春生上去。她们中的一个捉住他的右手,扶住她的腰,让他跟随她的节奏一起扭动。不能上去时,阙春生就站在三轮车的车斗里,跟着尖叫、舞蹈。即或如此,阙春生还是没占到什么便宜。主持人许诺的“更多精美的礼品”,比如价值二百四十八元一公斤的澳洲和牛牛肉一斤、价值一百元一公斤的乌拉特草原羔羊肉卷一斤、价值八十元一公斤的湘村黑猪后腿肉一斤,他一样没得到。就是松花蛋、大米这样的末奖也没他的份。
杨国庆说:“是啊。”
当他离开现场时,人们问他“抽到没”,他说:“抽个鬼呀,什么都没得,骗死人。”人们又问:“总有个什么的啊。”他晃晃手上印着“悦庆实业”字样的礼品袋,说:“就是这个,发了一个袋子。”人们因此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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