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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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罗马夏天,我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有一种在游戏中遭遇瓶颈的感觉。工作倒是可以找,但都谈不上喜欢。那份射击运动记者的工作有个好处,是会让你去很多地方出差。2014年,我被派到南京去报道第二届青奥会。短暂的七天,我认识了几个热心的青奥志愿者。我很羡慕他们的上进心,有此前在同龄人身上少见的力量。但是回到罗马,我慢慢忘了那些事,去忙了别的。从南京到毕业这两年,中国是一个模糊的梦境,和我当下的现实似乎是一个平行的时空。直到它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在那之前,我其实已经工作过。急着实现经济独立,我还没进大学就开始做体育记者,报道射击运动的国际赛事。做了两年半,有些厌倦了,我决定辞职,找体育领域之外的记者工作,但面前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无薪实习。我那会儿正好开始玩电影,就成了穷艺术家,边和同学写剧本拍片,边骑着自行车穿越罗马的大街小巷上门教英语。“你未来准备怎么办?”我当时的女朋友乐乐严肃地对我说,“你总不能一直教英语。”我觉得还行,教小朋友也挺好玩的。可惜毕了业,似乎得做点什么正经事了。我去罗马一家牙医诊所上班。诊所是一间复式阁楼,牙医安排我到楼上,为诊所设计营销战略。寂静隐蔽的阁楼上,周围无人监督,我一个月只写了自己的剧本。再次下楼,我和牙医握手告别。
对着电脑,翻着网页打发时间时,我偶遇了一篇《经济学人》的报道:
比起深思熟虑的计划,我来中国是迷茫的结果,一个二十三岁的人的决定:冲动、天真、乐观。青春专属的紧迫感足够让人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一个充满不确定性、远远不完整的方案。那是2016年的夏天——我拿了毕业证,有幸成为每五个意大利年轻人中失业的那一个。
中国的电影市场正在飞速发展。从2003年到2010年,中国内地的票房收入年均增长率超过百分之四十。2012年,中国电影的票房收入超过了当时的第二大市场日本。到2017年,中国的票房收入预计将达到每年一百亿美元,届时中国将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市场。
做了新闻,做了电影,我不再抱有对客观叙事的执念。在尽量确认事实准确度的同时,我写了一本带有自己的情感、理想和希望的书。我试图呈现自己和中国这片土地的复杂相处。一本将作者的主观角度放到最大的回忆录。这不是政治学论文,也不是社会学调查,写的仅仅是我的生活。从开始写的那天我就知道,这会是一本极为个人的书。你愿意抽出时间来读一读,我很感动,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写了很多自己的破事。你能读进去,甚至读完,读完还不觉得亏钱,我就很满足了,书也算是完成了它简单而宝贵的使命。
迷茫的时候,一点念头都算一个希望。那段时间,我拍了部讲罗马的涂鸦艺术家的纪录片;学校的老师找我把他写的短篇小说拍成短片;我去罗马的一个露天电影节做志愿者,整整两个月,每晚在座无虚席的小广场扫地、收拾椅子,望着大银幕上的电影,幻想自己的未来。看完《经济学人》的那篇报道,我隐约地感觉到中国和我有了关联。要不就,去中国做电影?
像考古一样,我追踪了这六年中自己留下的痕迹,收集了任何可用的线索。朋友圈、聊天记录、豆瓣帖子,我通通找来。在整理杂乱的生活碎片时,我渐渐看出一些结构——用翻译软件和王泳交流、看《欢乐颂》学中文的时期;深入探索中国电影、和利诺一起录播客的夏天;走出舒适的北京、独自在各地旅行的阶段;孤单、无力、渴望归属感的疫情期间。经过微观的处理后,那些碎片汇成一条相当清晰的时间线,一个对这些年的交代,关于我个人的来华往事。
好像没问题。细节先不琢磨,走了再说。毕业前,我和乐乐分手了,她去了西班牙读研。我们通过邮件聊了我去中国的事情。“你做这个决定用了多久?”乐乐尖酸刻薄地问我,讽刺我比较冲动的做事风格,“三个月?三天?还是三个小时?”
好在我自己对这样的处境非常熟悉。从差不多十岁的年纪,写作就是我最靠谱的朋友。写作能解答我的疑惑,挖掘我的感受,带来新的结论。它在我的生活中是一个很低调的存在:有时候,它会放你走,让你该忙忙、该玩玩,不会限制你的活动。它不急,因为知道你迟早不得不坐下来面对那张空纸慢慢说事。我试过忘记自己有这样的精神义务,却次次都回到了电脑前,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吸引。这是我的命运,和它较劲完全无效,我只能常年接受写作的召唤。
可能是太把自己当回事,我有些无视了乐乐的幽默,认真回答起来。“大家从中国回来,”我对她说,“会跟你重复他们去之前就有的刻板印象,其实什么都没懂。我不是耶稣,但我经常觉得自己能够帮助不同的人理解彼此。东西方之间的隔绝不是一件好事。”
写这本书是为了讲我的故事。或者说,为了搞懂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当第一次有媒体约稿让我写在中国生活这六年的经历时,我的脑壳简直像是被卡住了。我先想到的是那些已经对别人说过无数遍,甚至说烂了的宏观信息:我来自意大利(老家是帕多瓦,威尼斯附近的一座城市),本科在意大利读传媒,毕业后来了北京,学了一年中文,教了一年意大利语,去学了电影,去剧组工作,又搬到上海拍了一些广告。但是,对我个人而言,这些年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表面相关的经历怎么连接起来呢?这个故事怎么写?
“希望你的东西方和平计划能够实现。”乐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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