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 上部 第八章 (第2/5页)
当然,这是后来我才证实的。
我心想,该叫好的是她——林婴婴,你们这些笨蛋,你们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有一阵我真有种冲动,想把林婴婴的底子亮给她看,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这是对组织不忠诚,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选择了不忠诚。
我离开诊所,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乱走。最后,不知怎么的,我发现自己立在书店和裁缝店门口。两边的门都关着,也没有灯光射出。她睡了吗?已是深夜,我想她一定睡了,可我还是去敲了门。书店的。里边传出窸窣的声音,不一会刘小颖来到门边问:“谁啊?”我说:“是我。”刘小颖迟疑一下,问:“你有事吗?我睡了。”我说:“我有事,你开一下门。”刘小颖犹豫着开了门,说:“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我看她穿的衣服,应该是没睡,说:“你还没睡吧。”她说:“我正准备睡,可是山山已经睡了。”我走进屋去,说:“正好,我还担心他没睡,妨碍我们说事。”她关了门,问:“有什么事?”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在屋里踱了一圈步。刘小颖拉出一张凳子,我没有坐,又走了一圈,终于对她发问:“对门的那个裁缝,你跟他接触过吗?”
革灵热情地给我泡茶,一边说:“他刚走,也不知是谁来的电话,挂了电话就跟秦淮河走了,最近大家忙得很。”我问:“忙什么呢?”我发现,今晚革灵无论是穿着还是人,都较以前要漂亮些,脸上似乎还施了粉。她给我端上茶,说:“重庆现在对新四军很不放心,天天来电要求我们一定要把共党在这儿的地下组织摸清楚,就忙这事。”我没好气地说:“完全是瞎忙。”她一愣,笑道:“父亲说要把你这情绪调过来,看来还是没有嘛。”我说:“所以,他也不给我分派这任务,怕我怠慢。”她说:“那倒不是,父亲是了解信任你的,不给你这个任务是考虑到你的码头太重要,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对共党这种小事情就让其他人去跑腿吧。”我说:“那么关于幼儿园的任务,他是怎么安排的。”她说:“你当然是急先锋,同时父亲准备让林婴婴做你的搭档。”我说:“是她主动请缨的吧。”她说:“是的。”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想这样她可以名正言顺了。革灵说:“听说她现在跟静子的关系也不错。”我说:“是的,甚至超过我。”她说:“这就好了,你们可以好好合作。”
刘小颖想了想,说:“他来我这儿买过两次书,聊过。”我问:“你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吗?”她说:“我感觉他好像在注意我,还有就是你们那个女秘书经常去那儿,三天两头都要去。”我沉默一会,突然说:“她就是莫愁湖,我们的同志,叫林婴婴。”刘小颖一惊,问:“啊,是她,就是她。她知道我的身份吗?”我摇头说:“按规定你们不能‘通线’,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她问:“那现在为什么告诉我?”我说:“我有疑惑,我需要同你交流,想听听你的意见。”她问:“你发现什么了?”我说:“她有鬼,我怀疑她不是我们的同志。”
诊所的小院静静的,几间屋里都黑火瞎灯,只有一间屋露出灯光。我朝它走去,里面正好出来一个人,近了方知是革灵。革灵发现黑暗中的我,欣喜地问:“你来了,刚来吗?”我说:“嗯,刚来。老人家呢?”她说:“他们都出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呢。”我问:“他不是有事要见我吗?”她说:“进屋说吧。”
她瞪圆眼,“你……听谁说的?”
但好景不长,等晚上我去了诊所后,我的心情又变坏了。
我告诉她:“是我分析出来的。”
那几天,我跟丢了魂似的,经常心神不定,身边那么多同志,一个个让我寒心:刘小颖不理我,林婴婴算计我,静子错爱我,革老对我恨之入骨……真有点四面楚歌的感觉。唯一让我安心的是陈姨,她确实是个很干练的人,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我儿子达达一下子喜欢上了她,很服她的管教。她有意给孩子在诊所附近选了所学校,每天利用接送他上下学的时间顺便去诊所做卫生,上下各一个小时,给人感觉她有两份工作。这就是她的干练,巧妙地把两方串在一起,自然而然,方便宜行。她照顾我也是照顾得很好的,每次我下班回去,她总会在第一时间给我泡上一杯茶,早上还给我煲营养汤,红枣汤、枸杞茶什么的。这天我下班回去,她照例给我端上茶,告诉我革老让我晚上过去一下。她还给我带来了好消息,今天达达他们班级第一次考试,他考了个全班第二。我说:“好啊,看来我们达达很适应上学嘛。”儿子冲上来对我嚷道:“都是陈姨教的。”我说:“那你要好好谢谢陈姨啊。”儿子懂事地对陈姨鞠了个躬。我想如果山山过来,她照样会带得很好的。所以,这天下午我突然萌发出一个新念头:实在不行,把山山一个人接过来也行,陈耀要我照料他们,说到底是为了孩子。从现在情况看,陈姨一定会把孩子带好的。这天下午,我的心情就这样好了许多。
我把林婴婴给我的一些疑点从头说起,她听了满脸紧张,仿佛置身于敌人面前,不敢轻易发言。我继续说:“我觉得这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种,她是日伪分子,是敌人暗插到我们组织来的奸细,故意在幼儿园捏造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大任务,而且故意说得遮遮掩掩,让我们信以为真,最后把我们都套进去。另一种可能是,幼儿园的任务是真的,但这任务不是重庆,而是延安交给她的,她需要我们的力量来帮助她完成。”她久久地看着我,说:“你刚才不是说重庆已经证实幼儿园确实有问题。”我说:“严格地说,如果敌人要想套我们进去,他们也会找合适的人给重庆抖露这方面信息的。不过我分析这种可能不大,因为我在跟静子打交道的过程中确实也觉得她们幼儿园很不正常,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所以,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很大。”她说:“这样最好,如果是日伪分子我们麻烦就大了,共产党嘛,现在不是跟我们合作了嘛,即便不完全同心同德,至少不会害我们。”我苦笑,说:“今非昔比了,最近重庆要求我们把共党在南京的地下组织摸清楚,现在我们的人都在忙这事。”她问:“怎么回事?”我说:“谁知道,只有天晓得。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我们假设林婴婴是共产党,她便早已知道重庆要我们摸清他们地下组织的情况。”她说:“所以她要笼络革灵,进一步了解情况。”我说:“对,她要从革灵那儿摸我们的情况,反侦察。”她说:“这么说我也觉得她是共党的嫌疑很大,那么对门的裁缝可能就是她的联络员。”我说:“你下一步可以有意接触他一下,摸摸他的情况。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从裁缝店出来,我又去了书店。小颖见了我还是冷淡得很,问我去干什么。我没看见山山,问:“山山呢?”她说:“在睡觉。”我问:“怎么这时候睡觉,生病了?”她说:“刚才我打了他一顿,哭累了,就睡着了。”我说:“你打他干什么?”她一下红了眼睛,说:“孩子真可怜,我心情不好就找他发气……”我上去握住她手,说:“就让山山去我家,让陈姨先带着,我们……的事……”她立即抽出手,毅然说:“没我们的事,你别老惦记着,忘了它。”我说:“你怎么了?小颖,我觉得你……怎么变了?”她说:“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高攀你。”我说:“你说的什么话哦,我们之间哪有什么高攀低就的,我们都是……”她打断我的话说:“为了陈耀的一句话?没必要。”我说:“也是为孩子嘛。”她说:“老金,你就别听死人的话了,听我活人的,以后你就别再想我们的事了,不可能的,陈耀也不会怪罪你的,他要有在天之灵,我想他也该领你的情了,是我不愿意,要怪也都该怪我。”我被她的坚决和毅然所震惊,一时不知所措。我心里乱得很,本来还想再同她说点林婴婴的事。看她如此决绝,只好黯然离开。
我嘴上这么说,脚上却没有马上响应,我久久地看着刘小颖,看着她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黑眼睛。这一段时间她明显瘦了。一股怜悯之情突然涌上心头,我猛然伸出手,有些冲动地握住她的手,说:“小颖,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喜欢你,其实……”她抽出手,打断我的话:“别说这个,你走吧。”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喜欢我吗?”她反问:“喜欢有什么用?”我再一次拉住她的手,说:“喜欢,我们就一起生活,我需要你……”她又抽出手,说:“你需要的是正视现实,不要胡思乱想。快,你走吧。”她毅然起身,去打开门,低声说,“不早了,快走吧,别人看见不好的。”
书店对面的裁缝店,是我在睡梦中还在惦记的地方。不用说,如果林婴婴是共党,裁缝店一定是她的联络站,就像我的书店。第二天中午,吃了午饭,我把穿在身上的制服外套扯掉了两个扣子,专门去逛了裁缝店。我想看看他屋子有没有电话线,因为我觉得他既是个跛足,行动不便,靠什么跟外界联系?也许有电话。我察看一番,没有发现有电话线进来。当然,也可能是电台。一个跛足者用电台是最合适的。以后,我一直怀疑这屋子里有部电台。
夜深人静,街上静谧诡异。
3
我埋着头,一语不发地走了,像一个偷欢的人。
这个想法一落地就蹭蹭地长大了,活了,因为她留给我的诸多疑点、空隙,在这个想法面前很容易都弥合了。这个晚上,我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我是步行回家的,天气冷了,我心里更冷,走到最后我浑身哆嗦起来,回了家后陈姨看见我这个样子,紧张地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没事。”同时我在心里说,事情出得太大了,我都快受不了了。
第二天早上,我刚走进办公室,便接到卢胖子的电话,他叫我上去一趟,然后砰一声扣了话机,显然是带着火气的。他在跟谁生气呢?我使劲儿甩甩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昨天夜里我没睡好,我的心被几个女人纠结成一团乱麻,天微亮时才打了个盹儿。想到这里,我走到窗前,朝窗外瞥了一眼。院子里,有几棵叫不上名字的树,叶子已在一夜间掉光。南京在南方,气候却像北方,天说冷就冷。
林婴婴或许是个共产党!
“昨晚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知道吗?”我刚进外面林婴婴的办公室,胖子就从里面冲出来对我吼。我急忙说:“知道,阿姨跟我说了,可当时太迟了,我想你一定睡了,所以没敢给你回电话。”他不客气地问,一边往里走:“深更半夜还在外面,在干什么!”我跟他去了里屋,一边说:“山山病了。”他掉头瞪我一眼,问:“山山是什么人?”我说:“就是陈耀的儿子,昨晚病得很厉害,发高烧,我先去找郎中拿药,后来又一直守着他,直到烧退了才敢走,确实很迟了。”他一听陈耀更火,对我吼道:“陈耀!又是陈耀!我看你跟他是完不了了。”我说:“那怎么办嘛,人家孤儿寡母的,我不管谁管。说实话,我现在也是孤儿寡男,怎么说呢,我都想……”他听明白了,嘲弄地问我:“你还想娶那个泼妇是不是?”我说:“人家不泼,就是生活太困难,你又老是不管人家,逼得她跟你急。”他说:“哼,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她什么都好,我看你是疯了!”
我想也是,作为一号的特使,像这种纯公务的事一号有什么可对他隐瞒的,再说了,如果要对他隐瞒不可能到现在又交给他来处理。而林婴婴口口声声说,这是一号给她下达的任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有一个想法:
林婴婴给我端茶进来,朝我使眼色,我假装没看见,没理会。她没变,我变了。心变了,冷了。我觉得她身上好似有股无形的毒气,让我不敢挨近她。我对胖子说:“好了,这事先不说吧,说你的事,这么急找我什么事?”他是气极无语的样子,就地转了一圈,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才说:“什么事,妈的,我又被你那条四眼狗害了,老子真的要把他做了。”我说:“他又怎么了?别生气,跟他生什么气,我说了,他害你是正常的,不害你才不正常,你生什么气嘛。”他朝我喊:“说得好听,他朝你头上拉屎你能不气嘛!”对林婴婴手一挥,“把东西拿来,给他看。”
我问是什么情况,她说的情况和我听说的差不多。她不知道我是从林婴婴那儿听说的,以为是我从静子那儿探获的,跟我解释说:“怪了,我听王特使说,这事共产党早已经插手了,他们几个月前就把情况通报给重庆,要求我们配合他们行动。”我说:“那为什么我们这边一直没接到通知?”她说:“重庆不相信有这事,直到我们去电询问,才关心起这事,然后临时又去找共产党了解情况,确认后,这才下达任务。”我说:“以前肯定没有下达过任务吗?对任何人。”她说:“肯定,王特使到现在都觉得这事听上去有点玄,让我们先以探明情况为重,不要贸然行动。”我说:“那会不会是一号单独给某些人下达的秘密任务呢?”她说:“怎么可能?一号的华东地区的事哪一件王特使会不知道。”
林婴婴拿来的是一份材料,我当场看了,是秦时光以个人名义写给野夫的,说的是“保安局内鬼”的事。材料上说,自“凶犯神枪手”事发后,他一直遵照野夫机关长的批示在暗中调查“谁是内鬼”,李士武被射杀后,大家认为他就是内鬼。但他通过调查,收集各路信息,发现:李士武绝不可能是内鬼。他在材料中这样写道:
我出来不一会,革灵也跟着我来到院子里。起风了,外面见寒了,秦淮河却赤着膊在站桩,任凭寒风肆掠,岿然不动,像一座石像。革灵带我去了另一间屋,病房,坐下,看我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幽幽地问我:“你们在吵什么。”我没说实话,只说:“没什么。”她说:“我刚去会见了王(天木)特使,又有任务了。”我问:“他怎么在这儿?”她说:“专程为这任务从上海来的。”我问:“什么任务?”她说:“静子那边的事。”我一个激灵,问她:“那边有什么事?”她说:“不是你说的嘛,你要父亲问问重庆,天皇幼儿园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一问还真问出了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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