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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 下部 第七章 (第3/5页)

小野:我了解了,他叫金深水,在保安局机要处当处长。业务能力很强,在单位人缘不错,对皇军是忠诚的。他和静子是在舞会上认识的。

阿宽,你说得对,生命对我们来说就像天上彩虹一样容易消失,阳光、水汽,甚至你站立的位置、目测的角度——凡此种种,只要稍有偏差,都可能使彩虹消失。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的珍贵而伤感,因为我们的每一个举动都有着无可挽回的风险和危机。有时候,我们甚至不得不用自己的手切断动脉、喉管,用自己的牙齿咬破舌头,或者用一粒剧毒药片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人们说成为一名间谍无异于是一只脚踏进了地狱的门槛,另一只则在某天清晨或傍晚随时都可能跟着进去。这确实就是我们的现实,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日常,我们每天睁开眼睛要面对和接受的。不接受也得接受。

腾村:我让你去了解那个支那人。

二哥告诉我,老J是昨天夜里两点钟被他派去幼儿园执行任务的。二哥说:“我想熹园那边有狼狗,进不去,还是想让老J从幼儿园这边去试试看,想不到就出事了。”一边是私下在约见静子,想通过捐款进幼儿园,一边又在安排老J冒险行动,二哥真是犯了求胜心切的毛病,所以他很自责。事后我们了解到,老J上楼顶时好好的,是在下楼时不知怎么“露了马脚”,正好被小野撞见,当场击毙。按说,老J轻功十分了得,怎么下个楼会被人发现?肯定是伤势在作怪,他肩膀里还留有子弹,对他行动一定有影响。我说:“那敌人有没有发现我们的窃听线路?”问了以后又觉得我问的是废话。当然,敌人怕有同党,连夜上屋顶全面搜查,意外发现了窃听线路,然后便顺藤摸瓜,摸到我们的窃听室里去了。我问:“小军呢,现在在哪里?”二哥说:“不知道。”我说:“他有没有被抓?”他说:“就是不知道,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说:“如果没被抓,他应该会来找我们啊。”他说:“我就在等他来找我们,可是一天过去了,没有他一点消息。”我说:“那肯定被抓了。”二哥说:“也不一定,他不知道我们这地方。”我说:“他不知道这儿,但可以去保安局门口守我啊。”

小野:来往的,但再没有让那个支那人来过这儿。

我认为小军一定是被敌人抓捕了。

腾村:静子最近还在跟那个支那人来往吗?

4

小野:会的,她们老家在哈尔滨,从父母一代起就为帝国服务。

谢天谢地,小军没出事。

腾村:她们会说日语吗?

第二天,我去上班,没下车便看到小军抱着一叠报纸,在我们单位门口叫卖。我连忙写了个纸条,叫司机去买份报纸。司机是原来给二哥开车的,是个小伙子,也是我们的同志,他借买报纸的机会把纸条递给小军。纸条上,我通知小军去幽幽山庄找老P。中午我和二哥都赶去幽幽山庄见小军,他正好睡了觉刚起床,他已经两夜露宿街头,人瘦了一圈。小军告诉我们,是窃听器救了他,他先是从窃听器里听到医院楼顶杂沓的脚步声,估计有情况,后来窃听器突然哑了,风声,电流声,噪音,一点声音都没有。经验告诉他,是窃听器线路被人拔了,于是他连忙收拾东西,跑了。我说:“昨天你怎么没来找我?”他说:“我找了,我看见你的车子进出,但你没有看到我。”二哥问:“你把窃听记录本带出来了吗?”他说带了,说着从腰肚里摸索出一本笔记本递给二哥,面露愧色地说:“很遗憾,机器我没有带出来。”二哥说:“带这个就可以了。”小军说:“那天晚上腾村把静子园长强奸了。”

小野:是的,在我们编制里的就他们三个人,静子、五郎和他姐姐。其他三人都是支那人,是三姐妹,一个叫小美,一个叫小丽,一个叫小花。

“什么?”我听了大吃一惊,以为听错了。

腾村:她是我们编制里的入吗?

“你看吧。”他打开笔记本,替我翻到最后一页,指着最后一段记录说,“你看,这就是那天晚上的记录。”

小野:就是太次五郎,看守大门的那人。

是前天晚上。

突然冒出腾村的声音:五郎是谁?

从窃听记录看,这是静子第二次被腾村请上楼去吃饭,但这一次不像前次一样,又庆生又送礼,而是陪他喝酒。静子说她不会喝酒,腾村说,那你就坐到我身边来,我教你喝。静子没过去,腾村自罚了一杯,理由是:美女不听召唤,说明他缺乏男人魅力,云云。总之,这次见面,自一开始,腾村便很放浪,讲了不少调情的话。酒过三巡,腾村变得更加放肆,言语越来越色情、露骨,静子如坐针毡,终于提出要走。腾村说,今天晚上你可能走不了了。但静子还是毅然辞别。走到门口,千惠突然从外面推门进来,嬉皮笑脸地把静子拉到腾村面前。当着静子的面,千惠一边给腾村按摩,一边互相调情,说的那些话下流至极,不堪入耳。静子又拔腿走,可走到门口,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住了。这时候,千惠已经开始和腾村做爱,就当着静子的面。千惠一边与腾村做着爱,一边引诱静子加人。静子不去,躲在屏风背后哭。后来腾村亲自发话,要静子去,并且威胁道,如果再不去,他要割下千惠的奶头。完全是一个疯子!后来千惠把静子拉过去,给静子脱了衣服……

小野:……他们在玩老鹰捉小鸡……是的……那个孩子叫新一,是静子园长的儿子……这个情况我不太了解,按理他不应该进组的,他是我们大和人的后代……是的,加上他现在正好是五十个孩子,但他不在编制里的……哦,那个人是五郎的姐姐。

我可以想象,静子有多么痛苦,但无法想象,腾村居然这么无耻,简直是禽兽不如!这么想着,笔记本在我手上变得沉重、生硬,像块铁板,我的手胆怯地颤抖起来,痛苦的记忆苏醒了。窗外起风了,乌云正在笼罩下来,天色阴沉沉的,大雨似乎随时倾盆而下,我突然觉得发冷和害怕。在场的老P问我:“你怎么了?”我说:“我觉得浑身发冷。”说着干呕起来,跟昨天上午一样。老P是过来人,一看就明白是妊娠反应,给我倒了一杯温水喝。我稍微镇静下来,二哥劝我马上走,“天可能要下大雨了,你快回去跟老金汇报这事。”我不能接受,这种事怎么能让老金知道呢?这对老金和静子是不公平的,尤其是静子,她一定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她的屈辱,我们知道了也应该忘记!我说:“干吗跟老金他说,你还要不要让老金跟静子好了?”二哥说:“当然要。”我说:“那就不能说,说了只会影响老金的情绪。”二哥说:“老金的情绪可以藏起来的。”我没了退路,只好说实话:“可作为静子……发生这样的事已经够痛苦的了,她一定希望无人知道这事,她要知道我们都知道了,会更痛苦的。”二哥说:“你可能应该首先要为我们的任务着想。”二哥认为,这对我们是个机会,我们可以借此拉拢静子。

1941年1月15日,下午三点。开始听不到腾村一点声音,只有小野的声音。从小野单方面的话听,此刻孩子们可能在户外做游戏,腾村应该是坐在窗前,背对着小野,在看楼下操场玩耍的孩子们。

他说:“再说,静子现在也需要有人去安慰她。”

几分钟后,腾村打出了响亮的鼾声,分明是睡着了。

我说:“你怎么去安慰她,你跟她说我们通过窃听知道这事了?”

说着腾村可能又趴下了,发话:别说话了,我要休息一会。

他说:“不需要你说,静子会主动跟老金说的。我相信静子是真的爱上了老金。”

腾村:我希望你尽快进入角色,现在你是副园长,你该知道以后这些问题该同谁去商量。

我说:“正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才不会把这种事让老金知道。”

千惠:嗯。我晚上还是回来住吗?

他说:“理智上是这样,可她受了太大的伤害,她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只要有所流露,老金就可以趁机挖,诱她说。”

腾村:管她是谁,你是代表我去的,以后名义上她是园长,实际上一切都应该是由你掌控。你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落实分组情况。

我说:“你太无情了,让她对心爱的人说自己最不齿的事。”

千惠:她是野夫机关长的外甥女,我听说。

二哥突然瞪我一眼,对我大了声音:“难道你觉得这比让你的同志一个个去牺牲还无情吗?你想过没有,老J走了,窃听室被捣了,下一步我们更没有办法进幼儿园,可孩子们一天天在吃毒药,难道还有比这更无情的事?我们的敌人是个无耻之徒,现在他对静子做了最无耻的事,我们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趁机把她拉过来做我们的同志。”

腾村:对她我谈不上信不信任,我不了解她。

当然,我知道,如果静子真成了我们同志,无疑是我们完成迎春行动的最好武器。但同时,我觉得这很困难,民族感情且不说,关键是,以我的体会,静子是绝不可能对老金说这事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最能体会静子此刻心情的,因为我有过相似的经历,当初我就是这样,死活不愿意跟阿宽说——宁愿死也不愿意说!我这么跟二哥说后,二哥说:“可你想想,如果当初阿宽知道你的经历,引诱你说,你能熬住不说吗?”

千惠:你不信任静子?

“是的,”我说,“我承认,如果这样静子可能会熬不住的。可是我总觉得这对静子不公平,我们太不尊重她的隐私,太不择手段了。”

腾村:做静子的助手,当副园长,我已经给你申请了少佐军衔,没有亏待你的。

二哥说:“不是我们不择手段,而是我们现在没有别的手段。机会来了,我们必须要抓住,我认为这是我们说服她、拉拢她的最好机会,错过了你会后悔莫及的。我可以设想,只要她把事情摊开来说,我们也可以把腾村的罪恶全部摊开来跟她说,让她进一步认识到腾村的卑鄙无耻。你们都说静子本性是善良的,对我们中国人富有感情,对那些孩子充满爱心,正因如此,我有理由期待,当她得知腾村在对她心爱的孩子,包括她的亲生儿子干这种卑鄙无耻的事后,就可能唤醒她的良知,从而争取得到她的帮助。”

千惠:我去干吗?

我没法说服二哥,只好回去把情况报告给老金,让他马上给静子打电话,约她晚上出来。老金说:“真要出了这么大的事,打电话没用的,她肯定不会接。”果然,电话打过去,是小美接的,说静子园长在寝室里休息,接不了电话。老金请她转告静子让她回个电话,但直到下班,电话也没有回过来。下班前,老金又打去电话,还是小美接的,说静子出去了,问去哪里,小美说她也不知道。我鼓动老金上门去见她,老金说:“她出去了,我怎么见得了?”我怀疑她就在里面,只是因为太伤心不想接电话。我说:“如果真要出来就好了,你可以在路上守她回来。”

腾村:只有你去,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老金就去了。

千惠:嗯,我不想离开你。

守门的断手佬跟老金早已很熟悉,见了老金,二话不说,径自对里面嚷开了:“园长,有人找!”连喊几声,不见静子出来,出来的是静子的孩子新一。新一说妈妈没在家,断手佬问他园长去哪里了,他支支吾吾说不知道。断手佬以为静子去了医院,让老金在门口等着。中途,小美出来,跟断手佬窃窃耳语一番,断手佬便开始赶老金走,说园长在开会,要开很久,没工夫见人,说完关了门,很绝情的样子。老金回来把情况对我讲了一遍后,说:“看来她是不想见我了。”我觉得这是好事,说明静子确实受伤很深,同时也说明她是真心爱老金的。我说:“静子现在心里一定很矛盾,害怕见你,但又想见你,明天你继续约她吧。”

腾村:你不愿意去?

连约三天,都是老样子,电话不接,登门不理,静子像死了心了,老金也没了劲。但二哥不死心,也有劲,他对我和老金宏篇大论地做分析,讲道理,“静子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去努力见她。她不肯见你说明什么,老金,说明她怕见了你会熬不住向你诉苦,她心里一定被苦水涨满了,只要稍有机会,苦水就会倾泻出来。可她在里面有什么机会?那些人都是腾村的爪牙,腾村敢当着人强奸她,说明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那些人都不可能安慰静子的。能安慰她的只有你,老金,我有种预感,只要你们相见了,她一见你可能就会倒在你怀里哭。小妹,你替老金想想办法,怎样才能把静子请出洞来。”

千惠:对面上班?为什么?教授……

我的办法是让老金装病,住进医院,然后我给静子写了一封信,交给断手佬,让他转交静子。我在信中说,金深水生病了,为什么?因为你静子变心了。谈情说爱,挑三拣四,这山望着那山高,谁都是难免的。本来嘛,你静子条件比老金好,你静子有新的心上人,很正常,可以好说好散。可你静子什么都不说,翻脸不认人,死活不见人,让老金天不知,地不知,上不是,下不是,这太折磨人了,也有失你静子的风度。我诚恳地劝静子出来看看老金,至少跟他告个别,问个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相好这么长时间,老金总有一点好值得你想念,静子你就给他一点起码的尊重吧。

腾村:从明天开始,你去对面上班吧。

我的信写得不长,但句句是理,声声是情,又句句不是理,声声是讨伐,静子看了一定会又吃惊又感动的。我算好时间,准备过上一两个小时,等静子看了信、思前想后一番后,再给她打去电话。结果,我回单位没一会,静子主动给我来了电话,问老金的病情。我故意很冷淡,说:“死不了的。放心,见不到你他不会死的,死了也不会瞑目的。”静子哭了,一边说:“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我说:“这就对了静子姐姐,我们金局长好想见到你啊。你等着,我来接你吧。”

千惠:我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都愿意配合你。

一个小时后,我把脸上重叠着悲伤阴影的静子送进了老金的病房。

腾村:时间,我需要时间来验证,也需要你来配合。

5

千惠:我想你一定能成功的。

其实,静子近日的异常不可能不引起腾村的关注,几天闭门不出,突然又被我接走,去哪里?见什么人?干什么?静子会不会揭发他的丑行?等等,同样不可能不引起腾村好奇。担心,他是不会有的,只有好奇,我想。

腾村猛然坐起身,可能在展示手上的肌肉:就像这肌肉,没有肌肉要练出来是不难的,但要让它消失,不知不觉地消失是困难的。

所以,我接静子去医院的路上,从开始便有了“尾巴”。当我把静子送进老金病房,从楼上下来时,千惠客气地朝我迎上来,让我跟她上车。上了车,不客气了,小野扬了扬一个黑色眼罩对我嬉皮笑脸说:“对不起,我们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住在哪里,所以请配合一下。”我夺下眼罩,我说:“不劳驾了,我自己来吧。”我知道要见我的人是谁,却不知他为何要见我。

腾村:从某种意义上说,让一个人心智变聪明是不难的,可是要让一个人聪明的心智变愚钝就要难得多了。

去幼儿园的路我太熟悉了,即使蒙着眼,我照样知道车子行驶在何处。一路上,我不停地在想,腾村为何要见我,会问我什么问题,会不会对我施以兽行,万一出现那种情况,我该如何应对……脑袋里像煮了锅开水,一大堆问题横冲直撞,过度的紧张让我觉得累不可支。我的手是自由的,上车后我一直使劲在摸坐垫缝里的尘灰,我要把手弄脏,合适的时候摸到脸上去。运气不错,我摸到了半片瓜子壳,我把它塞到一边门牙和虎牙之间的牙缝里:这比直接塞在门牙口要显得自然些。我还努力挤出眼泪,并不停地使劲眨眼,这样如果到时摘下眼罩,我的眼睛也许会布血丝,眼睑肿胀。

千惠:变得像畜生一样听话。

不过,我的努力是多余的,腾村并不想让我看到他的“尊容”,他对“低人一等”的支那女人似乎不感兴趣,何况还是一个孕妇。我那时身孕还不明显,但我可以装得明显一点,腾村一眼看出来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没想到你是两个人。”我说:“中国人对女人怀了孕专门有个说法,叫‘有喜’,就是说我现在身上有喜呢,太君见我就是见喜,是好事情。”我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日语,说的话又是那么投其所好,让腾村一下对我少了敌意。他问我是在哪里学的日语,我说:“我父亲有一半生意在日本,至今在京都和大坂还有两家酒店和不少生意,小时候我经常去日本,家里也经常接待日本客人,我几乎没有专门学过就会说日语。”当他得知我是林大老板的女儿、汪精卫关照的人后,他让小野给我端了一杯茶,假惺惺地说:“原来是一位贵客,怠慢了。”

腾村:所以我要完成的事,是你们想都不敢想的事。这是多大的事啊,把蝗虫一样多的支那人统统驯化了。

我说:“太君的意思我可以摘下眼罩了?”

千惠:我是凡人,你是天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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