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 下部 第五章 (第3/5页)
啊,阿宽,你怎么能走呢?
门开着,我气喘吁吁跑进去,对俞猴子说:“对不起,局长,最近我司机回老家去了,我是自己开车来的,开得慢。”
哦,阿宽,你真的走了吗?
他盯我一眼,说:“坐下。”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不相信阿宽已经离我而去,每天睡觉前我依然与他絮絮叨叨,依然吻他——他的衣服,他的帽子,他的手枪,他的手绢,他最早送我的玉佩,他后来送我的项链,他残留在枕巾上的发丝、汗味、头屑……他真的没走,他给我留下了太多东西,每一样东西对我来说就是活生生的他,我对一样样东西说话,一遍遍亲吻着它们,感觉到阿宽依然在我身边。只有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我想钻到阿宽怀里痛哭时,没有一双手抱我,替我拭去眼泪……
我坐下,突然发觉尾骨的地方痛得很,不知是什么时候碰的。
这件事我怎么也接受不了!
他怪怪地看着我,突然问我:“刚才金处长给你家打电话,你没在家,在哪里?”
但阿宽走了!
我说:“我在家门口洗头,你看,这头发都还没干呢。”二哥给我的冰块真起了大作用,我在上楼时灵机一动,把冰水全抹在了头发上。
我真希望,我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比如讲讲老J的事,我心里会觉得特别来劲。可终归,这是我的故事。不,这不是故事,这是我的经历,我的过去,我的感情,我的记忆。我在回顾一段历史,我只能说我自己经历的点点滴滴。但有时,我觉得它又是个故事,因为太曲折了,太不寻常了,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生死离别,荣辱兴衰,家苦国难,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发生了。我的经历就像一个虚构的故事,现在这故事正在往一个凄楚的方向进展,越来越像个悲剧故事。我说过,在一个无限的期限内,我知道所有的人都会发生所有的事,所以,所有发生的事我都能接受。
他说:“能说具体一点吗,你在哪一家店里做头发?”
2
我感到他来势汹汹,精神气顿时被激发出来。我知道这个店名不能说,说了他一定会去查访,便说:“哪一家店?我说了我在哪一家吗?我在自己家里做。”
他就是老J。
他说:“你刚才不是说你在家门口洗头,不在店里,难道在大街上洗的?”
后来子弹一直在他肩膀里,已经成了他肩胛骨的一部分,平时并不影响他什么,只有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隐隐作痛也不会影响他什么,他对疼痛的忍受力像他的武功一样高。他是个意志和毅力超常的人,那次送阿宽走,所有在场的人都涕泪交加,只有他,像一棵树一样,伫立不动,声色全无。
我哈哈笑,“俞局长,这说明你没去过我家,我家门口不是大街,而是花园,我就在花园里,在花岗岩砌的花台上,在阳光下洗头,这有错吗?”
可他就是用这种蛮办法让子弹移了位,让肩膀可以正常活动了。
他说:“那你还是在家里吗?可金深水说你没在家。”
真是太蛮了!
我说:“我正在洗头,头上全是香皂水,怎么接电话?电话响的时候,我的女佣正在给我洗头,我让她去接,就说我没在家。”我把话圆过去了,心里便有了底气,开始回敬他,“嗳,我的俞副局长,你是在审问我吗?”
还有更神奇的,就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是这样的,后来军统公然跟我们作对,王木天兴师动众想捣毁我们在南京的地下组织,他作为行动组长必须组织反击,还以颜色。他先后两次深夜入室拧断了包括王木天保镖在内的几个坏蛋的脖子,因之王木天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干掉他,结果有一次遭革老的手下秦淮河追杀,肩膀上挨了一枪,子弹钻进肩胛骨里,伤势很重。二哥把他送到上海,找了最好的外科医生给他取子弹,医生说那子弹钻的位置很深奥,在骨头缝里,要卸掉肩膀才能取出子弹。肩膀没了,哪还能有胳膊?没了胳膊,怎么当行动组长?他不同意。医生警告他,如果不及时手术,他有可能连命都要丢掉,因为子弹击碎了骨头,炎毒有可能通过骨髓流遍全身致命。即便这样,他还是不同意。他私自回到南京,躲在山上的会所里自己治疗,先是寻来草药排毒消炎——草药都是他自己上山采的。炎症消退后,他恢复了体力,便开始强硬活动手臂,一天多次,每一次都痛得他大汗淋漓。我听二哥说,有一次他还拿肩膀去撞墙,把他痛得昏过去了。
他说:“我没有审问你,我在了解情况。”
话说回来,他身上的功夫真是常人难以想象,他什么功夫都有,武功、轻功、木工、厨艺,都好得呱呱叫。他还会写书法,还会看病,还会做油漆工,十几年道士生涯造就了他,他成了无所不能的人才。那天阿宽正患感冒,人很不舒服,他不但一眼能看出来,还手到病除——其实严格说手都没有到,他就让阿宽坐在茶几上,他运了气,张开巴掌,悬空在阿宽的头顶和背脊上来来回回“推摩”了几分钟,整个过程没有碰阿宽一个手指头,但阿宽顿时变得神清气爽,脸色红润。我当时看傻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相信。
我说:“你在玩弄字眼,你就在审问我,我倒要知道,你凭什么审问我?是卢局长安排的吗?”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二哥了解到他的经历和愿望后,积极动员他加入我们组织。他听说我们也是抗日打鬼子的,二话不说跟二哥来了南京。后来,他当然成了我们的同志,当了我们行动组组长,经常出生入死,干得很出色。包括在迎春行动中,他也是立了大功的,正是靠他猫一样的轻功,我们在腾村办公室安装了窃听器,让我们及早掌握到诸多内幕,为我们后来进一步行动找到了方向,赢得了主动。
他说:“卢局长去上海了,你该知道。”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