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 上部 第三章 (第5/5页)
话说回来,白大怡毙命时,我正在一家餐厅吃饭。
我和革老互相看看,不作表态。我心想,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可你让我们怎么办?他现在住在敌人密码处的小楼里,鸟都飞不出去的地方!
是秦时光请客,他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其实是有了喜事,林婴婴答应晚上同他约会),这天中午兴高采烈地把处里全体人员都拉到我们单位门前的一家餐厅去吃大餐。餐厅不是很大,但颇有特色,二楼还有露台。没什么客人,屋子里太热了,我们就选在露台上吃。
王天木打断革老的话,态度决然地说:“不,这不是好事。表面上是好事,实际上暗藏着巨大风险。我们曾为此召开过三次专题会,一号(戴笠)亲自参加了,分析、研究白大怡此举意味着什么。毫无疑问从目前情况看,他跟敌人兜圈子对我们是好事。但是,从另外一方面讲,这也说明他的一个心态,就是他不想直接拒绝敌人。他推说密码已经被人修改,说到底是在耍小聪明,不是一种准备赴死就义的做法。他想蒙混过关。可是你们想,敌人能让他蒙多久?这种小把戏终究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长久的。敌人不是傻子,中村更是狡猾透顶,他们每天陪着他,引诱他,威胁他,消磨他的意志,他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出卖党国的利益。你们看呢?”
我们刚开吃没多久,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革老说:“这是好事……”
我觉得,子弹仿佛就从我头顶掠过,呼啸而去……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脑海里老是会浮现这么一幕——
王天木说:“是,他在跟敌人兜圈子。”
一粒金色的子弹从远处飞来,掠过餐厅的屋顶,一直飞行。
我心里一惊,不禁说:“这说明他在骗敌人。”
子弹越过几棵树梢和布有铁丝网的院墙,飞入到日军司令部大院。
王天木沉思一会,说:“经我们核实,桂字密码从未被修改过。”
弹头越来越大,滑过一个卫兵的头顶,最后不偏不倚钻入一个人的脑门。
革老问:“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此人正是白大怡!他善于计算的脑袋就这样顿时开了花,血汩汩地流淌不止……
他看看我和革老,一字一顿地说:“白大怡是党国的心病,我们必须除掉他!”
白大怡当时刚吃完午饭,从食堂出来,准备回办公室。
作为一号的特使,王天木正如我想象中的那样气宇轩昂,戴着金丝边眼镜,蓄着黑密的一字胡,面带笑容,款款地从里间走出来,与革老和我握手问好。落座后,他便有腔有调地道来:“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我心里是最高兴的。最近一段时间南京的风声很紧啊,敌人的反特行动一浪高过一浪,我们有不少同志惨遭不幸,离开了我们,你们小组也有四位同志牺牲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鸡鸣寺,你们小组一直战斗在敌人的最前沿,曾多次为党国立下汗马功劳,你们的生命和价值就像党国的事业一样是崇高和无价的,在目前这种危难时期更是无价之宝。今天我已经见了几批同志,你们是最后一批,也是最重要的一批。老实说,这次我来南京,主要也是为了见你们,我给你们带来了重要的任务。”
野夫赶来,眼见白大怡一动不动倒在血泊中,脸上青筋陡起,面色狰狞地环顾四周。他似乎一下发现了什么,指着远处一个灰色屋顶,对卫兵嚷:“那儿!快!凶手在那儿!快去给我包围它!”
我刚走进茶楼,便有一个伙计迎上来,用暗语与我接了头。他把我带到二楼一个包间内,告诉我:“你先在这里等着,到时间我会来叫你的。”伙计离开后,便去了走廊尽头的另一个包间。我独自一人在楼梯口的包间里等,一边喝着茶,时而听到有人从门前经过,去了尽头的包间。不久,我听到有一男一女从尽头的包间里出来,下了楼。不一会,伙计敲开我的门进来,带我出去。我出门,便看见革老从隔壁的包间里出来,我们俩跟着伙计去了尽头的包间。进门之前,我发现旁边包间的门半开着,有个影子从门内一闪而过,显然是保镖。
我后来专门去看过那幢楼,它是南京火车站的一栋居民楼,伞形屋顶,三层高,坐在一块坡地上,比旁边的五层楼还要高出一层。白大怡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保安局四处传播。据事后参加过搜捕的李士武说,他半个小时后即赶到现场,登上屋顶,从瓦缝里找到一只弹壳,旁边一处明显留下有人坐过、趴过的痕迹(压碎了几片瓦),还有不少烟头和火柴棍,以及一路手印、足印。顺着脚印,他发现枪手是顺着贴墙的铁皮下水管爬上来的,手和脚的印子清晰可辨。枪手似乎有意不想牵连楼里的民众,来去的脚印、上下水管的手抓印留得十分醒目。
望江楼是一座以黄色为主调的八角楼,明代的建筑,曾一度是藏传佛教的圣地,如今是一家高档茶楼。以前,我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一个据点。
第二天,白大怡倒下的地方,又有人应声倒下了。不过,这只是一个稻草人,几个鬼子,还有李士武等人,正趴在枪手曾趴过的地方,在模拟射击。经过再三模拟和试验,鬼子得出结论,人趴在屋顶往白大怡毙命的地段看,前后只有十米左右的视野。就是说,目标只有进入这十米内枪手才看得到,才能击中目标。据目力估算,从屋顶到白大怡倒下的地方,直线距离至少有八百多米。这么远的距离能够一枪命中目标,绝对是神枪手,而且还必须是神枪。一般的枪,这么远的射程已经很难有命中率。后来,野夫根据弹壳型号,试射了五种枪型,基本上可以确定,凶手使用的是德国造的XB12-39狙击步枪。
我没想到重庆会这么快派人来,而且,来的是个这么重要的人物:戴笠的特使王天木,以后将成为军统华东区的负责人。他像是从天而降,把南京城里的一半军统都惊动了。当晚,天黑后,我来到望江楼去接受王天木的约见。从我家到望江楼有些路程,它在下关码头附近,坐落在长江边,有个院子,占地六七亩,院子里古树参天,树影幢幢。我拾径而来,随时可在树丛里、屋角处见到一些行迹诡异的人影,给我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从丢下那么多烟头这点看,枪手在屋顶守的时间很长,少说有几小时。他可能天不亮就上去了,想趁白大怡吃早饭时下手的,但可能因为早上光线不够好,他下不了手,只好干熬着,等到中午。从留下的脚印看,枪手穿的是一双军用胶鞋,鞋子很大,肯定是个大个子,男的,但人也许很瘦,因为最后跳到地上时踩出的鞋印子并不深。要么此人有轻功,可以踏雪无痕。因为他离开的路径几乎没脚印,有两个湿泥地的脚印,居然也很浅很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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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李士武要倒霉了。野夫一上班便冲到我们局里来召开紧急会议,会上野夫骂天骂地,指桑骂槐,骂够了,最后冷冷地看着李士武,看得他浑身发毛,脸色发绿。“有内贼!”野夫对他嚷,“要知道,你这边是重灾区,你这个反特处长是吃白饭的,整天报喜不报忧,嘴上硬!我敢肯定,凶手十有八九在你身边,你给我好好的查!尽快出结果,查不出来,我送你去广西前线吃子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