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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 上部 第十一章 (第4/5页)

“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这事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做决定。她说:“不知道,也无法同他们联系。”我又问:“那现在这里谁在负责?”她说:“老D。”我说:“他打算怎么办?”她说:“我还没告诉他。你看呢?”我说:“这个问题只有你和组织才有权回答。”我还想说,包括你爱人,我想也是无权下决定的。确实,大敌当前,生儿育女是忙中添乱啊,按理是不许的。

百惠宣读:我们根据三种动物的体重比例,注射了相等剂量的“密药黑号”药水,每隔一小时定时观察。我们发现,第一天三种动物体温和食量均无异常;第二天,白鼠在第三十二个小时出现拉稀和呕吐现象,并且一发不止,滴食不进,至五十一个小时衰竭而死,死亡时体重减少到只有原来的一半;狗是第四十七个小时出现拉稀和呕吐现象,同样是一发不止,滴食不进,至七十五个小时衰竭而死,体重减少五点五公斤,它原来体重为十六公斤。兔子最幸运,虽然在第四十二小时出现拉稀现象,却没有呕吐,也没有停止进食,到现在依然有食欲,没有死亡迹象。我的报告完毕。

以后几天我一直在等她回音,我希望马上召开一次红楼会议。但我和林婴婴都无权召开红楼会议,只有老A或者代老A(大海)才有权召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老A,只有在那几天里我忽然希望自己就是老A,有权召开红楼会议。

1941年1月5日,上午十点。有五个人先后来到腾村办公室,好像在开会。其中有个男的,以前没有出现过,腾村叫他为“院长”,应该是指医院院长。会议一开始,腾村让百惠向大家宣读实验结果。

大约是第五天,在保安局例行的舞会上,林婴婴告诉我她已决定不要孩子,最近就会找机会去处理掉。是谁让她做出这决定的?孩子父亲知道吗?难道非这样不可?说真的,当时我确实为她想得很多,甚至一当想到她已决定不要孩子,我想劝她生下来的愿望就更加强烈了。也许,如果她要作出相反的决定,我可能又会有相反的愿望。这没办法的,有些事你永远不会知道正确答案,所以你给出任何答案都不会满意的。

从已有记录看,大部分内容是腾村与几个女助手之间的调情、问寒问暖的口水话,只有如下几段记录,让人想见他们在做一些什么事——

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关怀,抑或是出于对一个生命的负疚心理,我愚蠢地建议她要想好,不要太冲动什么的。我还说到战争可能很快就会结束,意思是这样的话孩子就可以保留下来。我话没说完,她浑身抽动了一下,一滴眼泪无声地滴在我衣襟上——当时我们正在跳舞。过一会,她告诉我这不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她已和老A取得联系,老A命令,她必须把孩子做掉。我问:“他回来了?”她看看我,没有回答。我想一定是回来了。

回到家,我即看林婴婴给我的窃听记录,内容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只有十来页纸,记录的主要是最近几天的事。事后我才知道,前段时间刮了场大风,把窃听器的听筒方向吹偏了,当时那个会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受伤了,无法去调整,所以一段时间窃听不到东西。好在现在他已经伤愈,去作了调整,又可以窃听了。

老A!

2

老A!!

林婴婴从司机手里接过一只档案袋,递给我,说:“都在这,你回去看吧。”

那个时刻,我对这个满脸蛮横的老A不可抗拒地产生了恨意,在不满和不安之中,我想,我们这位老大也许就像戴笠和李士群一样,是冷酷无情的。我知道,是信念使他变得冷酷无情的,但在当时我并不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一个人的痛苦已使我失去理智。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目睹到林婴婴软弱无助、痛苦不忍的样子,有一会儿,趁着停电的几分钟,她居然软倒在我怀里,偷偷地小泣了一阵。正因为是偷偷的,咬着牙的泣,让我感到特别难过,因而对神秘的老A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恨意。

我知道她说的是指窃听,我说:“能不能给我看一下最近的窃听记录?”

然而,第二天,深深的自责又折磨了我。

林婴婴看一眼我,笑道:“现在该不会退了吧,以前你是对我有看法。”杨丰懋看我沉思着,说:“现在这是你的头等大事哦。”接着林婴婴对我说:“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前两天幼儿园死了一个孩子,你听静子说起过吗?”我说没有,同时我马上想起,今天下午静子给我办公室打过电话,说想见我,听口气和声音好像情绪很不好,可我由于要参加这个活动,婉言辞掉了。林婴婴看看手表,对我说:“今天太迟了,明天你约见她一下,问问情况。”我问她:“你们是怎么了解到这个情况的?”她说:“这你还用问吗?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们的‘顺风耳’。”

第二天又是个星期天。

他说:“这不行,这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你不能退缩。”

马上要过年了,上午我去农贸市场买了些年货。我是九点钟出门的,中午前回来,陈姨告诉我,她十点多钟从菜市场回来,经过秦时光的楼下时,正好看见林婴婴开车来把秦时光接走了。我心想今天是礼拜日,林婴婴经常要借机安慰一下这只四眼狗,就像我马上要出门去跟静子约会一样。这是常有的事,我没有当回事。下午三点多钟,我和静子分手后径直回到家,陈姨急煞地告诉我两件事:一、林婴婴给我来过电话,要我尽快回电;二、中午十一点多钟,秦时光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当街击毙。陈姨说,就死在前面的大街上,她还赶去现场看过,脑门和脖子上各中一枪,死得硬硬的。

我说:“问题主要是我,我……跟她在一起有压力,所以……有点回避她。”

秦时光死了!

他说:“基本正常?难道还有什么小问题吗?”

这是怎么回事?我当即给林婴婴打去电话问情况,林婴婴没有说什么,只是通知我晚上尽早去紫金山上杨会长的会所。听口气,她好像出了什么事,声音嘶哑,有气无力的,把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我反复问自己,会出什么事?我一下想出很多事,又觉得都似是而非的。最后我想,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她所以这么病怏怏的,可能是刚做了手术,处理了孩子,身体不安。这念头使我感到内疚,好像我就是手术的医生。我也感到遗憾,因为我正打算在晚上的会上替她说说情呢。说真的,我是做父亲的人了,我太能体会到孩子对父母来说有多么的重要。总之,我想了很多事,就是想不到,此刻在我几公里之外,另一个生命也结束了,而且,这个生命的消失对我党是极大的损失。

我说:“基本正常。”

死的人是老A!

杨丰懋对老X点点头,对我和林婴婴说:“嗯,所以下一步我们要转移工作重心,当务之急是要突破天皇幼儿园进不去的瓶颈问题。人不能正常地进去,一切都无从谈起。这个任务,主要还是靠你们两位来完成。”他问我,“你跟静子的关系还是正常的吧?”

我是晚上八点钟赶到紫金山上杨会长的会所后才知道这一噩耗的,让我难以相信的是,原来老A就是林婴婴的司机!多次为我开过车的“大胡子司机”啊!他也是林婴婴的爱人!林婴婴此刻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

想想看也是,今天晚上的会议明显比上次红楼会议要高级,他能参加这会说明他不是普通一员。以前我以为他很年轻,但今天晚上我发觉他年龄比我可能小不了多少,鱼尾纹、抬头纹都有了,甚至还有些谢顶。灯光下,我发现他天庭特别饱满,目光明亮又锐利,很有些知识分子的感觉。当然,我也知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自始至终,没有人告诉我他的代号,我心里把他设为老X。

5

“刚才老G拦截到一份电报,”林婴婴的司机突然插话说,“戴笠已经下令暂时停止反共活动。我想停止是不会的,但可能会收敛一下。”他刚才一直在充当服务员,在炉子上给大家烧水泡茶。但我总觉得大家对他很客气,包括林婴婴每次接受他添水都会用目光致谢。我和他虽然见过多次面,但这么近距离、正面接触还是第一次。他还是留着大胡子,穿得周正,沉默寡言,不拘言笑。所以,他突然插话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不知道老G是谁,但从他的话中我分析,他可能是老G的搭档,他们在负责电台的工作。这么说,他还是个重要角色。

当着老A的遗体,林婴婴哭泣着,对我讲述了发生在当天上午的事情。

“根据我的判断,下一步军统对我们的破坏活动应该会有所减弱,因为现在国内外舆论都在谴责国民党一手制造分裂,制造千古奇冤,给蒋介石造成很大压力。”

这天上午,林婴婴和秦时光见面后,带他去了玄武湖畔的幽幽山庄。这地方我后来去过,在玄武湖的北边,占地几十亩,里面有假山、人工渠、钓鱼台,一间间竹子搭的小屋掩在幽幽竹林中,显得十分幽静、雅致。这是继香春馆被革老几次捣蛋、不得已关停后,我们组织上重新开辟的一个新联络点,依然是由老P和老J这对假夫妻坐阵。林婴婴这是第一次带秦时光来,老P把他们安排在一座叫“桃花”的独立小屋里后便离去。林婴婴站在窗前,禁不住赞美窗外的风景:“有道是,宁可食无鱼,不可居无竹。这地方真不错,夏天就更好了,竹林幽幽,鸟语花香,闹中有静。”秦时光问她:“你常来吗?”林婴婴说:“这是第二次。”秦时光问:“第一次是跟你的司机?”林婴婴说:“没司机我怎么来?我又不是鸟,会飞的。”

宣誓完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和我热烈拥抱,祝贺我。林婴婴和我拥抱时激动地哭了,“这一天我等了好久啊老金,”她说,“我太幸福了。”我也含着泪说:“谢谢你,林婴婴,是你给我的生命注入了光明。”杨丰懋接过我的话说:“从今天起,你应该喊她老K。”他显然很了解我,当即给我下达三条指示:第一,今后我的组织代号叫老U,平时只接受老K的单线指挥和联络,其他同志无权给我传令。第二,我必须平息情绪,要把刘小颖的生死放下,绝不能因此去找革老理论,更不能搞打击报复。第三,我要继续保留现有的身份,一方面监视汪伪,同时监视重庆。最后,他对大家说:

林婴婴对我说:“秦时光这话里其实含有很特别的信息,如果我要正确解读了这个信息,也许可以避免后来发生的悲剧,但当时我没在意。”我问:“这里面有什么信息?”林婴婴说:“我和老A有时在车上会拉手,他可能不经意中看到过。”

接下来,我当场填写了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书。我的字,曾传递过不少重要的情报,营救过同胞,杀戮过敌人,但我此刻写下的字才是最神圣的。此刻,我的字传递的是我至死不渝的信念,永恒的誓言。从这一天起,我的生命翻开崭新的一页,我有了新的组织,新的明天。

从后来秦时光反常的表现看,我觉得这是肯定的,而且很可能就在当天上午,他们在秦时光楼下等他下楼时也拉过手,由于角度的原因,秦时光在楼上或者在下楼时正好瞥见了。所以,这天他们俩进了小屋后,秦时光从开始就显得很不老实,油腔滑调,对林婴婴动手动脚。以前虽然也有这种情况,但一般只要林婴婴发个威风,他就老实了。林婴婴告诉我说:“今天他完全变了,我对他发火,叫他滚开,他反而一把拉住我说,行了,别装淑女了,我知道你是谁。我问他我是谁,他说反正不是圣女。他还说什么以前他一直把我当圣女看,太傻了。我起身威胁他要走,他竟然一把抱住我要亲我……”

杨丰懋看看我,又看看林婴婴。林婴婴对他开心地笑道:“人家来之前早已经决定做我们同志了,你还说这么多。”

林婴婴使劲反抗,秦时光反倒把她按倒在沙发上,强行要亲她。林婴婴说:“秦时光,你疯了!”秦时光无惧无畏地说:“我是疯了,你允许下贱的车夫疯还不允许我疯,岂有此理。来来来,乖一点,让我也好好疯一下。”林婴婴奋力推开他,骂:“滚开!秦时光,你会后悔的!”秦时光说:“我才不会后悔呢,我把你当圣女,结果你却把我当乌龟王八蛋,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王八。”说着发起新一轮的攻势,很疯狂的。林婴婴招架不住,只好大声呼救。老A闻声赶来,破门而入,想把秦时光拉开,秦时光回头狠狠地朝他挥出一拳,打在他脸上。

我说:“请问首长,我什么时候能加入中国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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