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 上部 第九章 (第5/5页)
虽然没有那个,但毕竟亲了,吻了,抱了,相拥而寝了,捅破了以前一直暧昧的关系。所以,林婴婴说的也没错,今天我不来见她是没道理的,见了热烈相吻也在情理之中。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次见面静子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断手佬刚把大门关上,静子一把将我拉到一边,就在门口,疯了似地亲我,一口气足足亲了几分钟,好像她要用我的呼吸来救自己的命似的,亲得我喘不过气!亲吻的时候,她还用手大胆地摸我的下面,当发现我那玩意一反昨天的熊样,坚实地挺了起来,她竟然直截了当地说:“走,我们去开房间。”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枪声大作,一个戴毡帽的中年人手上挂了彩,鲜血直滴,从一列货车底下钻出来往这边跑过来,后面明显有人在追。孩子王一看样子,立刻喊:“是我们的人,快!我们帮他逃走。”孩子们迅速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引导那人往一个通道逃走,同时几个孩子又马上制造了一个假象,纷纷往另一个通道看热闹,感觉人是从那儿逃走了。两个追杀的人紧接着从货车底下追过来,其中之一竟是秦淮河!我以最快的速度闪躲到一边,以免他发现我。在孩子们的错误引导下,秦淮河和同伙往另一通道追去。完了,孩子们议论纷纷——
就去开了房间。
我走过去。孩子们看见我,看样子也察觉到了我目光里的同情,并受到了鼓励,一拥而上。其中一个少年,我印象较深的那个,显然是孩子王,他用力喝一声:“都散开!”孩子们都听话地散开了。“叔叔,你好!我认识你,上次你给过我钱,是不是?”孩子王问我。我点头,给他一张十元中储券,说:“去门口买十个包子,我请客。”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孩子王指派一个手下去买。“叔叔,你在火车站工作吗?”孩子王问我。我摇头,“这儿工作的人你该都认识吧。”孩子王说:“就是,你肯定不在这儿工作。你是干什么的?”我笑道:“我是打狗的。”孩子王说:“我上次打死一条狗你看见了?那是这儿王麻子家的狗,早该吃了它。”我问:“王麻子是谁?”很多孩子抢着说:“是车站警备队队长。”孩子们纷纷模仿起王麻子,口口声声喊着“太君”、“皇军”,对鬼子点头哈腰,学得很像回事,令我捧腹大笑。那个去买包子的少年拎着包子回来,见此情景也学着样将包子递给孩子王,说:“太君,我的王麻子把包子买回来了。”孩子王说:“把剩下的钱还给叔叔。”我说:“留着明天再买吧。”
进了房间,她更加放肆地亲我,亲我,亲我……从头到脚,把我每一寸皮肉,连脚趾头都亲了。我一度想用意志、可怕的想象、陈耀的鬼魂等不祥恶煞来帮助我回到昨晚的状态:无状态。可她变了,她变成了凶神恶煞,她温暖、潮湿的舌头像蛇一样在我身上游走,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更令我难堪的是,我的身体由于内心的苦楚迟迟不能进入高潮,我像吃了春药似的骁勇善战,为她至少赢得了两到三次癫狂。她每一次癫狂,我都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这也许是世上男人最痛苦的一次做爱!好在林婴婴事先给我编织的谎言(儿子病了),给了我逃走的理由。
我仿佛要去接什么人,随人流一直走进月台。进了月台,又离开人流,独自沿着铁轨走。走出百十米远,我看到一伙流浪儿,正聚在一个角落里,吃着也许是刚刚讨来的东西。其中有两个孩子我认识,上次我回家给妻子祭坟,进月台时前面走着一个鬼子,他们抢走了鬼子手上一袋东西,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后来回来我又见到他们,在车站里乞讨,我给了他们一张五元的中储券。
我们分手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只身来到玄武湖边。夜黑沉沉,可是我眼前全是两个女人的头像:静子和小颖——静子在笑,小颖在哭,哭声和笑声都一样折磨着我。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跳进湖里,一死方休。
我不想呆在家里,是我估计林婴婴今天晚上可能会来家里找我。我不想看见她,因为我不知怎么面对她。我也不知怎么来处理这事,如实向组织报告也许是最简单的,但可能会引发更多的悲剧和是非。隐情不报,我又怎么面对党国的利益和纪律?我心里有两个我在厮打,在搏斗。茫然中,我跟着路走,漫无目的,最后居然走到了火车站。
后来,我真的跳下去了,只是,我没有死,我的水性很好,我在深深的水底被冰冷的水赶上了岸。我趴在岸边,想站起来,可四肢冷得发抖,站不起来,只能跪着,对着星空,久久跪着,似乎要寻求天神的宽恕。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发现我是那么想、那么需要得到刘小颖的爱,就像出卖灵魂的人需要救赎一样,我需要用刘小颖的爱来救赎我,洗涤我……这个念头给了我力量,我一路狂奔,来到书店。刘小颖开门,看到满身是水的我,焦急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进门后二话不说,疯狂地抱住刘小颖,强行找到她的嘴唇,吻起来:“小颖,我需要你,我爱你……”小颖措手不及,被我这么吻了一阵后,突然奋力推开我,说:“金深水,你干什么!你疯了!”我说:“我没有疯,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清醒,小颖,我要你,我要娶你!娶你!请你给我吧,我求你了。”我重新想去抱刘小颖,她坚决不从,“你别过来,你……走开,走开……老金,你干什么,你到底怎么了……”说着哭了起来。看她哭了,我也冷静下来,抱着头蹲在地上,索索发抖。
吃完饭,我回到书房,达达在客厅里玩弹子。陈姨一边抹桌子,一边跟他说着这样一些话:“达达,你又在玩弹子了,这个东西有什么好玩的……”“别把小嘴嘟着,难看死了……”“达达,我觉得你爸爸今天心里好像有事……”“达达,我觉得你爸爸今天可能真的跟人打架了……”他们的对话让我心里更加烦,于是,我开门出去了。
刘小颖怕我冻出毛病,没让我在她那儿多呆一会,她帮我叫来一辆人力车,把我赶走。回到家,睡到后半夜,我发觉浑身不舒服,意识越来越模糊。等第二天早上陈姨发现我在发烧时,其实我已经完全糊涂了,要不再送我去医院,生命也许就要离开我了:这样死去,我不会后悔的。死,是结束,是解脱。我在医院醒过来时,反倒有深深的悔恨。
“爸爸,你回来了。”儿子见了我大声喊,高兴写在脸上,不知有什么好事。我说:“对不起,爸爸今天有事,又没有陪你去玩。”他亮出一把玻璃球,说:“我在楼下玩呢,这都是我赢的。”难怪他这么开心。我说:“快去洗手吃饭。”他老练地接过我的话,学着我的腔调说:“因为晚上我还有事,吃完饭又要走。”我说:“你都成了爸爸肚皮里的蛔虫了,什么都知道。”他说:“蛔虫才不知道呢,蛔虫是一种低等动物,没有思考能力。”我被他这种装大人的样子逗笑了。他突然看见我手背上有血迹,问我:“爸爸,你怎么流血了?”陈姨也喊:“啊哟,就是,你这手怎么了?”达达说:“是跟人打架了吗?”我说:“你快吃饭,什么打架,爸爸从来不打架。”他说:“老师说现在大人最喜欢打架,全世界的大人都在打架。”陈姨说:“是打仗,什么打架。不知家里有没有红药水,我去看看。”我说:“不用找,我找过了,没有,吃完饭我就去医务室看看。”
我的病给林婴婴赢得了与静子单独接触的机会,她去幼儿园把静子接到医院。陈姨见了林婴婴,仍有点胆怯,说:“是你……”林婴婴笑道:“阿姨,我应该是第一个来看望金处长的吧,所以我说我们是好朋友嘛。你看,我还给金处长带来了他另一个好朋友。”静子看我病成这个样子,急得语无伦次,“啊,深水君,你……怎么……出什么事了。”我说:“没什么事,就是发烧,可能受凉了。”医生已经给我打了针,输了液,我已经脱离危险。静子问:“现在还在烧吗?”我说:“好多了。”陈姨说:“来的时候有四十二度,刚才医生又来量了一下,说还有四十度。”发这么高的烧,要死人的!静子吓坏了,竟用日语叽咕了一句。林婴婴自然听懂了她说了句什么,安慰她:“静子姐姐,你别担心,该担心的都过去了,剩下的就需要靠你的安慰来治疗了。静子姐姐,我敢说,金处长这次的病一定是为你而生的,你快好好安慰安慰他吧。”林婴婴把陈姨喊走了。
回到家,我和衣躺在床上,是一种被击垮的感觉。这一天让我变成了一个废物!突然,我从床上跳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顶国民党军帽,像模像样地摆放在眼前,久久看着,直到陈姨喊我吃饭才罢。我来到饭厅,没看见达达,问陈姨:“达达呢?”她说:“达达在楼下玩,我已经喊过了,马上回来。”我问:“他作业做完了?”她说:“早做完了,上午就做完了。”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陈姨说:“你今天去哪里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我说:“今天我见鬼了。”要不是这时达达回来,陈姨再追问我一句,我也许会把林婴婴的事跟她说,那鬼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好在儿子及时回来,打断了我们。
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林婴婴的优秀就在于她能捕捉任何机会,任何缝隙都将成为她猎取情报的旁门左道。她并没有离开医院,过了一个小时,重新来到病房。她进来看我气色有转,就说:“看来,静子姐姐就是一服良药啊,我出去才这么一会儿,金处长的气色已经明显好转。金处长,好多了吧?”我问:“你听谁说我病了?”她说:“你的冤家秦时光。我想,他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快地好转,可事实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事实是以静子姐姐和我的意志为转移的。静子姐姐,现在你该放心了吧。”静子有些羞涩,呐呐难言。林婴婴接着说:“不过静子姐姐,你那个门卫啊真讨厌,今天又不让我的车进去,否则我们至少可以提前五分钟到医院。你说,有这必要吗?一个幼儿园,又不是什么军事重地,搞的这么门禁森严干什么你说是不是?姐姐。”静子幽幽地说:“这是规定。”林婴婴说:“是啊,我纳闷的就是这个,姐姐,一个幼儿园何必制定这种规定,好像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的。金处长,你说有必要吗?”我说:“如果真是个幼儿园那是没必要的,现在这样子就说明……”林婴婴说:“说明什么,幼儿园是假的?静子姐姐,难道你还有什么秘密身份?”静子说:“没有,我们就是个幼儿园。”林婴婴笑了,“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幼儿园。”静子老实地说:“其实……这样子……我也不喜欢。”林婴婴说:“你不是园长嘛,你可以改一改规定啊。”静子说:“这规定谁都改不了,我舅舅也不行。”林婴婴绝不会放过挖掘的机会,她说:“那我知道了,我以前就听说那里面住着个大人物,他是做什么的。”静子上当了,说:“我也不知道,他整天呆在医院的楼上不下楼的。”林婴婴问:“他在楼上干什么呢?”静子说:“我不知道,真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呢。”林婴婴说:“怎么可能?除非他是个幽灵。”静子莞尔一笑,“幽灵?他是个……残疾人,腿坏了。”我一听,怦然心动,这说明以前林婴婴跟我说的那些全是真的。
啊,林婴婴,你这个魔鬼!魔鬼!!
林婴婴还不满足,还在追问:“啊哟,静子姐姐,你可把我的好奇心挑逗起来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么了得,腿都不会走路,你们却什么都要听他的。”静子看看我,对林婴婴说:“好了,林小姐,你不要问了,我已经说了很多不该说的。”看到静子为难的样子,我连忙插话打圆场:“就是,林秘书,你可别让我们静子园长犯错误了,有些好奇心你永远不可能满足的,静子也不一定都知道。”静子眉目间露出几许忧伤来,说:“真的,很多东西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说。”林婴婴笑着说:“尤其是关于这个大人物的事情?”静子安静地点了头。林婴婴说:“姐姐,那我就不多嘴了。”
我只是一味在走,漫无目的。是呀,尽管事先有怀疑,但是当她亲口对我这么证实时我心中的愤怒还是大大超出我的想象。这个下午我周身的血液一直在沸腾,情绪很激动,然而身体是冷的,我在发烧,又发冷,双脚像踩在了云端上,好几次我都羞点扑倒在大街上。
后来,静子出去上洗手间,林婴婴趁机悄声对我说:“现在你该相信我说的吧,静子说的那个大人物就是我说的那个家伙,腾村,想‘温柔地’灭杀我们中国人的那个魔鬼。”我说:“但你也该听出来,静子其实并不知情。”她说:“这也不一定,我们不能完全听她说的。”我说:“我感觉她说的是真话。”她说:“光感觉不行,一定要确实无疑,这也是你下一步应该尽快了解的。”我有些冷淡,“还是你亲自去了解吧,现在你是两边都要求你去了解。”她说:“你还不跟我一样,我的同志!”我说:“谁是你的同志?”她说:“你就是我的同志,我心里早已经把你发展了。”我说:“你做梦,我不姓‘共’。”她说:“但我们都姓‘中国’。”我说:“这话你敢对革老去说吗?我希望你主动去说。”她说:“我干吗要跟他去说,我不信任他,我信任的是你。”我说:“是因为我没有揭发你吗?等着吧,我会的。”她说:“不,你不会,因为我们是同志,志向共同,信念共同。”我说:“行了,我不跟你扯这些,我要休息了,你走吧。”她笑道:“等静子回来再赶我走吧。”我不理她,闭了双眼。
我不吭一声走了。
第二天,我转回家休息,林婴婴又来看我,走的时候从随身的拎包里摸出一盒巧克力一样的东西,犹豫一会,突然把它塞入我的被窝,在我耳边说:“好吧,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这东西是我的上级让我转交给你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喜欢它,让它照亮你的人生。”我欲拿出来看,一边问:“是什么?”她连忙把它按住,不让我拿出被窝,说:“等我走了再看,保管好它,别让人看见。”我已经有所预感,这是什么东西,林婴婴走后陈姨来看我,我悄悄将它往被窝深处挪了挪,让它紧贴我的肚皮,不一会儿,冰凉的它和我的身体有一样的温度了。
突然出来一彪形大汉,对我喝道:“你不想活了,妈的,擂我们家的墙干什么!”我连忙道歉,对方却得理不饶人,“谁要你对不起,对不起管屁用,你看,我家的墙给你擂成什么样了。”我看墙其实也没有怎么样,只是掉了一些石灰,倒是我的手已经鲜血直流。我人在气头上也懒得讨好人家,便说:“我看也没怎么样嘛,它又不是豆腐做的,哪会经不起我拳头打两下。”他说着要上来揍我:“嗨,还敢说横话,真是欠揍!”我也火了,拉开架势,拔出手枪对着他喝道:“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惹我。”吓得他连忙逃开,讨好我,连喊:“哥,大哥,对不起了,您请走,这没事,墙没事,你走,好走。”
陈姨走之后,我才把它从被窝里拿出来。这是一只很精致的方形铁盒,打开来看,里面表面上的确是一盒巧克力,但巧克力的塑料托子下却是一本《共产党宣言》。初见此书,我神经质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连忙关上盒子,将它重新塞进被窝里。过了一会,我又忍不住打开,却不是为了看书,而是寻找可能有的纸条。果然,书中夹有一张纸条。我把纸条捏在手心里,迟疑很久才展开来看:
我心里窝着一团怒气啊!
这是一本阳光普照的书,每一个字都是一盏灯,一个小小太阳。我就是读了这本书后才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有了终生的信仰。我和我的组织衷心希望你喜爱这本书,早日加入我们的组织,你的生命将因此变得更加光辉、灿烂。
我一个人,步伐凶狠地走在路上,周围人纷纷从我身边闪开,有的人还站在远处呆呆地盯着我。我的心里包着一团火,我觉得,如果我慢下来就会被这团火焚烧掉。就这样不知走了多远,我猛然发现手里还提着枪。我连忙把枪藏了,尽快找了个胡同钻进去。胡同里十分安静,前后无人,我就近找了堵墙,狠狠地对着墙,拳打脚踢。
我看完,照例将它点燃,丢在烟缸里。很快,纸条化为灰烬,我的心也仿佛成了死灰。捧着书,一种盲目的不真实感包围着我,加入军统快十年,我一直把此书视为毒药、死敌,现在,这本书居然就在我的身边,还想钻到我心里去。我忍不住想打开来读一读,却又莫名地怕着什么,某个瞬间我甚至想点火把它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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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最终我还是把它收拾好,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