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5/5页)
她可以制伏他的。只要让她尽情发挥五秒钟,他就要在这余下的漫漫长夜忙着从屁股里取出那根棍子了。
何将那座小门廊弄成了一堆木柴,并在原先正门的位置撞出一个相当大的窟窿。考虑到他冲过来时的车速,已经足以证明这辆美好的老伦敦公交车的耐用度,以及这栋房屋建造者欠佳的手艺。门厅里到处散落着砖块、碎玻璃和木头碎屑,一部分门框倒在贝利的后背上。如果公交车再冲进来一些,可能就会将他像只虫子般碾平了。
但是,要对付的不止他一人。趁那些声音还没离得太近,她假装向左一冲,随后移向右边,脚跟一转就跑掉了。
“你也没说是公交车。”兰姆说。
抱歉,马库斯。
“我说了我会用短路发动汽车。”
阴影吞噬了她,雪莉消失在黑暗里。
想着所有这些的时候,她没有对角落里的一个人影给予应有的注意;那是个体面的男人——甚至可谓光鲜时髦,深色头发从高高的额头向后梳去,还有一双棕色眼睛。他在面前展开一份报纸,装作正在研读的样子,但他最主要还是在观察戴安娜·泰维纳。
她没看见马库斯被包围,被带向了那辆黑色货车的一幕。
她没等多久就得到了回应,因为调酒师是男性。当这种情况不再发生——戴安娜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当这种情况不再发生的话。那就像在思考死亡。当他倒酒时,她向酒吧内环顾,然后在附近的一面镜子中注意到了自己的倒影,并惊恐地看到自己的栗色秀发间出现了一道看似灰条纹的东西……原来是光线引起的错觉,谢天谢地,但它也强调了她目前的处境:时间在不顾一切地流逝,必须抓住机会。宁可在烈焰中倒下,也好过怯懦地消失。
英格丽德女爵坐在落地灯投下的光晕里,在外人看来,或许显得平静安详;鉴于她那金色假发形成的光环效果,甚至还有几分神圣。然而,如果这位观察者再凑近一些,忽略掉那层柔光,她就会发现英格丽德女爵眼中的镇静,是岩石里蕴含的那种镇静,包含着一种对造就了她的那些力量的极度冷漠,以及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下去的坚定意图。
她喝完了杯中酒,考虑着自己眼下的选择,然后确定也别无他法。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来一杯。
并不存在什么观察者,但英格丽德·蒂尔尼还是揉了揉脸颊,仿佛被陌生人的呼吸打扰了似的,然后拍拍她的假发,以确保它还待在原位。经历了今天这场行动,就算发现一缕假发像她很久以前曾拥有过的真头发那样掉落在肩膀,她也不会感到惊奇了。今天已是充满惊奇的一天;充满了扮猪吃老虎式的欺骗和突然反转。来自彼得·贾德的构陷毫不令人意外:PJ是什么货色她心知肚明——公众眼里的小丑,私底下的迅猛龙;自他擢升内政大臣以来,英格丽德女爵就在枕戈待旦预备着接受如此一击。而戴安娜·泰维纳的阴谋诡计亦与她的秉性不无相符,但令英格丽德女爵感到心有余悸的是,泰维纳此番谋划,无疑是酝酿多年的产物。
当然了,如果让他发现,应该为此事负责的正是泰维纳本人,事情可就尴尬了……
花半小时做些调查,就足以证明这件事。
所以说,证据就在那里,在最近被转移到一处离线安全站点的那些信息里。虽然毫无疑问,过去这几年来戴安娜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亲自去挖掘它;但那样一来就会令她置于她眼下正令多诺万面临的风险中……此外,泄露的证据可能会引发一场粉饰真相的行动;或是一场特别调查委员会,反正他们也知道了;无可避免的调查将会聚焦在泄密者的身上,而非被泄露的内容。最近发生的几起吹哨人事件都已成为实实在在的教训,佐证了一个效应:他们或许是互联网一代的偶像无疑,但要让戴安娜·泰维纳把自己藏在某个大使馆的包厢里,或是在外国的首都勉强维生,她可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儿。不,如果那份证据是经由他人的运作浮出水面的,那就能够允许她带着惊惧,眼睁睁地看着安全局领袖人物的腐败被揭露;再为一名已经吓懵的大臣奉上自己的支持;然后谦虚地接受一个守护者的角色,直到尘埃落定……如果她想对抗英格丽德·蒂尔尼,就必须另辟蹊径。那就意味着利用像肖恩·多诺万这样的人,她是可以信任他的,因为他是个军人而非间谍,对于忠诚他们持有不同的看法:而在多诺万的观念里,它包含了向伤害过自己的安全局复仇。
英格丽德女爵但凡对局内行动的实际执行情况有所关注,肖恩·多诺万这个名字都应该能让她想起点什么。多诺万曾是一名职业军人,注定为荣誉而生;他的非战斗职责还曾包括在联合国参会,提供有关打击抵抗组织,或言平息叛乱的建议——如何表述,就要看处于支配地位的是谁了。当时陪同他出席的还有一名艾莉森·邓恩上尉,而她与多诺万的下属本杰明·特雷纳中尉订了婚。一切都很温馨,简直无须太丰富的想象力,都能凭空想出无数种让事情节外生枝的可能。然而后来真正出的事并非感情纠葛,而是政治上的轻举妄动。在纽约中城区的一家酒吧,一名来自某个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初级代表,来同艾莉森·邓恩寒暄。邓恩很清楚与这样的人相处要保持清醒;而那位初级代表,要么是丝毫不受这种智慧的约束,要么就是在假装酩酊大醉,以掩饰自己不太利落的舌头。又或许——你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他的动机无比高尚。无论如何,他传递给邓恩的情报令她大为震惊,就在返回英国时她向内政部提交了一份报告,并盖上了仅供大臣过目的章。
她小口慢品着,试图忽略不可避免地被酒精激起的、对香烟突然产生的渴望。就在此刻、在伦敦地壳之下的某个地方,肖恩·多诺万正在追寻那份不仅能将英格丽德·蒂尔尼请下她的权力宝座,还可能令她受审和坐牢的证据。几乎可以肯定,证据就藏在那些历史文档之中:她清楚英格丽德女爵的思维方式是怎样的。英格丽德有一种委员会上的聪明、会议室里的智慧;而最根本的,她会像一名公务员那样思考。但其实她本该意识到,当周围都是公务员时,这种思考方式就成了某种负累。将某些档案沉入一次档案海啸的波涛,看似绝对是个无须多想的决定,因为总是有档案源源不断,总是有档案层出不穷。对于每名公务员而言,这无异于救命稻草,却也是最终的溃败。因为总是有预算要平衡,有第三方要安抚;总是有航班计划和请购单;总是有弃权书、合同、保证书。一旦出了事,若在法规之外,你就需要用书面文件来掩盖、弥补;若在法规之内,你也需要签发加班条。而且所有书面文件都必须一式三份,签上名,再复印存档;以免万一有朝一日,你被要求为一些自己不记得参与过的行动负责……同任何机构一样,文书工作才是安全局的运转之道。是文书工作而不是发条的工作,在让齿轮持续旋转。而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是因为还没人想出一个有说服力的办法,能让它停下来;或是办法的说服力还不足以说服一名公务员。这些人都是出了名的墨守成规,并只能展现出如走廊中的犀牛般的灵活性。
事后证明,那是一步错误的棋。
但这次机会太难得了,实在不容错过……
英格丽德女爵噘起嘴唇,使自己看起来——要是她知道就好了——像一条失望的鱼。毫无疑问,在招募多诺万和特雷纳时,戴安娜宣称艾莉森·邓恩之死及多诺万的随后入狱,幕后主使都是英格丽德本人;同样毫无疑问,她已为他们提供了详细指导,着手去查维吉尔级别的档案,就可证实艾莉森·邓恩在纽约听到的那个故事。那可是足以终结英格丽德·蒂尔尼职业生涯的情报。
毋庸置疑,英格丽德女爵已经听到了一枚便士落地的动静。而她在听到之后能否及时出手、趁那枚便士弹起时接住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她接住了,泰维纳的职业生涯很可能就会止步于本周。躲在角落里密谋和煽风点火是一回事——那只是办公室政治的常态;但真去推动齿轮转起来,就相当于宣战了。而面对像英格丽德女爵这样的劲敌,你唯一能打赢的战争,就是那种在发令枪响之前就已结束的。
而灰色卷宗确实……她早该看出那是个诱饵。本来是能识破的,谁料它外面还包裹了一层糖衣:如果彼得·贾德的猛虎队干将只是一对在现实中受挫的阴谋论爱好者,他们就不构成真正的威胁;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很理想,令英格丽德不假思索地接受了它。她叹了口气……一直以来,她就是太轻信于人了。这是个存在已久的弱点,是她最大的性格缺陷。若她赶在最后一刻将他们集体剿灭的尝试未能成功,那么最终导致她失势下台的,正是自己的这个弱点。
戴安娜·泰维纳喝着尊尼获加黑方威士忌——一种特殊场合喝的酒,并正在试图搞清这个场合到底有多特殊。
此时此刻,黑暗又向屋内蔓延进来一些,反衬出开着灯的角落更加明亮。没什么可做的了,只有等。而在等候的同时,她不免对戴安娜·泰维纳那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暗中生出些钦佩之情。
酒吧毗邻大波特兰街,她记得自己此前来过一次,是为一个名叫迪特尔·赫斯的特工守灵。仪式上说着惯常的虔诚话语,而真相却是,就像多数双面间谍一样,只要你扔出一张十英镑钞票,就知道自己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这个男人:钞票落地之处,必有他在等待。但那正是野兽的天性。一名间谍投射的阴影,如同一株智利南洋杉般令人无从下手;你就算听一名间谍描述昨日的天气,都有可能头晕目眩。
在英格丽德女爵看来,其中最大胆的一面就是,她没借助任何文书工作,就达成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