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5/5页)
“不,你是去那儿坏规矩的。你要冒名顶替我签名,就等代我去体检的时候吧。同时,当我给你布置了一个活儿,你就得给我干。即便是要在一块屏幕前坐着。”
“你要花这么长时间吗?”
“嘿,那个活儿干完了呀。雪莉刚刚告诉你档案存在哪儿。”
“你一整个下午都要盯着我吗?”
“我还真意外她能停下那么久不说话,好让我们琢磨明白她之前在说些什么。”兰姆的目光突然转向她,“我尝过咱们这勉强能算咖啡的玩意儿,那可不会让你兴奋成这样。”
“那可惜了,他很忙。”兰姆透过窗户对一辆驶过的公交车窥视片刻,然后一屁股坐到了窗台上。
“我们从技术上讲是在工作时间以外了。”雪莉嘀咕了一句。
“因为你让他干这个更合适。”
“对,那是刚才,”兰姆说,“至于现在,你刚刚从技术上讲是在工作以外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马库斯和雪莉困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没有。你在让何干什么?”
“天哪,”兰姆说,“这年头没本成语词典还不能开除个人了吗?”
“嗬,”兰姆走进办公室,疑神疑鬼地闻了闻空气,“为什么这间屋子里有股奶酪味?”
瑞弗、路易莎和罗德里克·何,下意识地稍稍互相靠拢了一点。
她控制住自己被他吓到的反应,说:“饶了我吧,我刚查了五分钟。”
马库斯怒视着他们,又瞪向兰姆:“你不能那么做。”
天哪!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刚刚做了。”
“有什么进展吗?”
“这是不公解——”
关键是,匿名制是偏执狂的外溢——在她巡视那些留言板的几个月里,路易莎从没遇到任何和真实姓名有一丝沾边的信息。就算多诺万在很多网站上一天发泄三回,只要他的用户名是“空间流浪者69”,她就永远不可能发现。但是兰姆发话了,于是她就得查。
“你违抗了一项直接命令,更不用说还在一本局里的登记簿上假冒了我的名字。而她吸进鼻子里那玩意儿让她的眼珠子到现在还滴溜乱转呢。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有理由提什么不公解雇?”
没关系。也是平均法则罢了,管他呢,随便吧。
“你需要我们。需要我。你怎么把凯瑟琳救回来,如果没有——”
而说起偏执,兰姆是如何知道她在工作之余都做了些什么的?
兰姆的咖啡杯打着旋飞过马库斯的肩膀,在办公室的墙上摔了个粉碎。杯中残余的液体泼了出来,在飞行中途像波洛克的画作般溅了马库斯和雪莉一身。马库斯的话,也被打碎的陶器和窗玻璃共振的嗡鸣噎了回去。
她知道,阴谋论者都是标准的偏执狂,而且通常理由都很充分——他们确实被监视了,但主要是因为他们站在一只倒扣的水桶上,对着羊群喋喋不休地谈论他们的极端主义妄想。去年,她曾一连数月监控网络留言板,寻找恐怖主义行动的蛛丝马迹。虽然她从没完全打消疑虑,觉得她所遇到的发帖人中每两个就有一个是卧底警察;但也逐渐习惯了暗中偷听那些围绕阴谋论的对话,从政府正在如何控制天气,到施加在每个拨打英国税务海关总署求助热线的人身上的思想实验。而所有这些大哲学家,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正处于监控之下,他们的每一次网络或手机聊天都被记录并保存了下来,以备将来之用。当然了,即便这可能是真的也无关紧要;他们只不过和其他人一样,困在同一张网里。路易莎从没捉到过一名恐怖分子;从没阻止过一次炸弹袭击。显然,她已经读了很多关于“9·11”的讨论,但令人在意的是其中毫无来自结构工程师的贡献。即便求助热线的事可能是真的,那也只是平均法则在发挥作用而已。
当那些噪音消散后,兰姆声音里的威慑感陡增,令这些下等马感到陌生。
罗德里克·何憎恶谷歌、雅虎、必应以及其他所有常见的搜索引擎:他宣称,它们的搜索范围只占所有互联网内容的不到0.5%,反正他宁可吃一片纯素的披萨也不想用它们。但是,鉴于路易莎宁可给他烤一片披萨,也不会请他传授一下关于暗网的知识,那些搜索引擎就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了。但话虽这么说,她还能怎么办呢?如果卡特怀特猜中了的话,肖恩·帕特里克·多诺万就是她的目标。她先把其他程序都关闭,希望可以腾出足够多的内存空间来让她的老机器稍作提速,然后路易莎开始干活儿了。
“你擅离职守,她嗑大了。你倒是解释解释,这副样子帮得上什么忙?你可能曾经是个厉害角色,但在此时此地,你也只是个与他人无异的废物。我的一名特工在敌人手里,我可不能冒险让你参与行动。所以,带上你的布袋小木偶,清空你们的桌子,滚出我的楼。手续的事明天我再处理。”
它当然能,但说真的,兰姆安排给她的任务都用不着动什么脑子。她所需的只是盲目的信仰和魔鬼的运气。
马库斯盯着兰姆许久,而后者的眼神如岩石般冷峻。墙面上,咖啡沿着灰泥的裂缝流下来,形成一个图案——地图上又刻出了一条新的海岸线。雪莉抽了抽鼻子,听起来像狗发出的声音,仿佛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搞明白那到底是什么。随后,马库斯张了张嘴,又闭上,转身离开了。
“我一直以为每天晚上的激烈运动已经把你的脑子震坏了,原来它还能转得起来。”
“你们自己小心。”他离开时对瑞弗和路易莎说。
路易莎·盖伊将一绺头发别到耳后,又拉了拉衬衫,好让身上凉快一点;关于昨晚的一夜情,一段短暂的回忆不请自来,令她烦躁——那是一间最差劲的单身公寓,有一个月没换的床单和堆在水槽里的盘子,然而,热情、激烈的性爱也带给她三个小时无梦的忘却。她摇晃了一下上半身,拒绝让兰姆的嘲讽进入脑海。
当然了,他可能也是在对何说。
马库斯本可以而且应该径直回到斯劳屋,但他被之前的成功鼓舞了。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转折点。而路对面有一排“鲍里斯自行车”……他心想:去他的吧。比坐地铁快。于是他从刚刚变厚的钱包里掏出借记卡,从架子上扫了一辆。摄政公园,他来了。
雪莉说:“对,妈的。”然后跟在他身后也消失了。
他收好自己赢的钱,出门时还拍了拍那台机器,制造加倍伤害。
瑞弗感到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正沿着他的脊椎向下蠕动:那种刚刚躲过一劫的、鬼鬼祟祟的感觉。
饭点早就过了,马库斯·朗里奇嘟囔着要去买午餐,假装没听见雪莉·丹德尔的回应——说到鸡肉法棍三明治什么的,就溜出了办公室。院子里前所未有地难闻;街面上热得像地狱。他在地铁站旁的博彩店里填好一张三点二十分托斯特那场比赛的投注单,这是他在工作的掩护下细细研究过的。他一边等待,一边站在那儿,瞪着那台混账的轮盘赌机器。它看起来有点像活生生的东西,有一对魔鬼的眼睛,还咧着大嘴……马库斯沉浸在这些思绪里,忘记了关注比赛,直到最后才抬头瞥了一眼,正赶上最后冲刺时刻。那感觉就像被一名超模揍了一拳:好一个近乎痛苦的美妙时刻。一百六十英镑直接进了腰包,是他以二十块钱赚得的甜蜜回报。
楼下传来摔办公室门的声音,还有一件家具砸到了地上。
退伍军人,高级职位,艰难岁月。对瑞弗而言,此人已经很符合目标了:可能还会有其他嫌疑人,但不妨先从这个着手。又一阵疼痛像电流般传遍他的全身,他脸上抽搐了一下,咬牙挺了过去,然后把他发现的信息用邮件发给了几码开外的其他下等马。
兰姆凭空摸出一支烟,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就剩你们俩了。相信我,主要是因为其他人太烂,而不是你们有多好。”
要寻获这个名字并不难:早在二月时斯莱·蒙蒂思就在发给行业媒体的新闻稿中将其公布了出来——“很高兴地宣布”以及“在军队中有过令人钦佩的经历”,等等。在网上简单搜索一下就能发现,多诺万那“令人钦佩的经历”包括被开除军籍前在军事监狱待过一段时间,该事实获得的报道就少多了。还有一张照片,是多诺万和另一名被任命的本杰明·特雷纳,站在他们新老板的两侧,就像一支香槟酒杯夹在了两个一品脱马克杯之间。他们谁都没有露出笑容,但蒙蒂思充满优越感的神态不止是装出来的。“看看我的跳舞熊呀。”瑞弗脑补着。然而,他的假笑已经从脸上永远彻底地抹掉了。
“我们有三个人。”何咕哝了一句。
这就是瑞弗找到的名字,黑箭最近招募的一名成员,职位是分管战略-行动的指挥官,一个颇适合这类机构的伪军事化头衔——瑞弗不难想象,一群陆军老兵、监狱服务部门淘汰人员及前社区警察构成了该机构的基层员工。也许这么说不太准确,但他浑身上下几乎到处都疼,尼克·达菲的一拳就好像动画片里演的那样,能把疼痛向外扩散,直到他身上每一寸都一碰就疼,惨遭蹂躏。他攥紧了手中的鼠标,但他必须控制住复仇的念头,集中精力完成手头的任务——肖恩·帕特里克·多诺万。
“你还在这儿?”
肖恩·帕特里克·多诺万。
路易莎说:“有必要那么做吗?多诺万是专业的,而我们已经知道他会动用暴力。我们——”
戴安娜·泰维纳坐下了。
兰姆对她也投去之前施加在雪莉身上的巴西利斯克式凝视,她就支支吾吾起来。
“你想站着?你真的想站着吗?哎呀,你可太客气了,”他的语气从顶楼直接砸到了地上,“但我说坐的时候,你就坐下。”
“我们本可以用上马库斯,”瑞弗说,“我们想说的只是这个。”
“我还是站着吧。”
一根火柴亮起来,兰姆的五官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贾德又卷起报纸,用它在长椅上拍打起他旁边那片地方。“它还是相当干净的,”他说,然后补充道,“我指的是长椅,不是这份小报。”
他们听见了离开斯劳屋的脚步声,后门被推开时的摩擦和捶击声,但没听见门被关上。片刻之后,一股热风一路升上了顶层,像只猫咪般在他们的脚踝间缠来绕去。兰姆抽着烟,他的办公室里呈现出缭绕在深夜爵士钢琴上的那种蓝灰色调。光线透过百叶窗斜射进来,映出空气中旋转翻飞着的微粒与尘埃。瑞弗心想,当你能看到自己在呼吸的是什么东西,就实在应该换个地方待着了。
他听见她的鞋跟踩在路面发出的哒哒声,足足一分钟后,她才现身。
终于,他说:“好吧。就我们几个。那我们现在做什么?等多诺万来联系?”
直到长椅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他才满意地坐下。长椅上方有树冠遮荫,位于一片有围栏的广场上。这个广场并不方正,其实是个长方形:靠近普雷德街,离帕丁顿不远,而又地段隐蔽。广场每侧都排列着一些酒店,但它们面向的是普通外国游客或外地商务人士,这两类人都不太可能下午这么早就出没在这里。如此一来,这就成为进行一次短暂碰面的安全场所。在等候中,贾德翻看起《旗帜晚报》。像往常一样,他又被报道了,这是好消息——哪天连这些娱乐小报都忽视他,他就知道自己的事业完了。报纸里实际写了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其中带张照片,他的身价就还在。
“估计我们不会等很久。”兰姆说。
所以富人们——他指的是权贵们,面对血腥暴力也能昂首阔步向前——这正是发展事业的代价。因此,彼得·贾德没有把时间浪费在为他同窗的殒命悲伤上。传统媒体紧跟着推特,眼下无疑正在抽丝剥茧地梳理故事,而他也将接到电话,被要求发表评论:无可否认的是,内政大臣的老朋友成为公众野蛮行为的牺牲品,蕴含着一种绝妙的讽刺。但是假装愤怒或悔恨从来难不倒他——令人发指的野蛮行径,其肇事者,我相信,将受到英国司法的严惩;他也不会被未来的前景吓倒,或为斯莱之死而失眠。人总是要死的,这种事经常发生。蒙蒂思的失误会如何影响贾德自己这盘大棋,现在对他而言才更重要。
瑞弗后来推测,兰姆一定是在很久以前就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来换取偶尔表现出无所不知。正因如此,瑞弗的手机恰恰选在那个时刻响了起来。
那篇文章旨在激起读者的震惊,但贾德只觉得司空见惯。养尊处优者的山珍海味通过残忍手段来获得,这几乎算不得什么新闻了。以任何文明的标准来看,奢侈品都该如此衡量——财富如果不创造痛苦,它就一钱不值。因为标准的自由主义者们总抱怨富人可以免受生活中残酷现实的冲击。这是可笑的无知:是富人创造了这些现实,并确保它们继续发生。这也正是厨房的用途,以及监狱、工厂和公共交通。
凯瑟琳,他手机的来电者如此显示。
安娜·利维亚·普鲁拉贝尔餐厅已经开始供应鱼子酱了。贾德正用一份卷起的《旗帜晚报》掸着一张空长椅,眼下还没顾上放纵自己的胃口;不过与此同时,他回想起一篇读过的关于如何采收这些鱼卵的文章。鲟鱼是大型鱼类,有四英尺长,而被养在明显小于那个尺寸的水箱里。当它们的鱼卵成熟,就会被手工摘取,这显然是为确保对鱼卵造成最小损害。考虑到鱼的尺寸之大,那些肩负宰杀任务的人往往肌肉发达,言下之意,也就是往往诉诸暴力。于是形成了不可磨灭的景象:袖子高高卷起的彪形大汉们,用拳头把鱼活活打死。富人们的厨房里,谋财害命的勾当肆意进行。
但那是多诺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