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5页)
兰姆说:“谢了。这么听你说出来,确实挺扯的。”
高等学历
“当然。”卡廷斯基垂下头,“很明显,没有过类似的先例。”
______学
“很好笑。”
兰姆用大拇指沿着最近的书架摸向那叠厚厚的硬卡纸,取下了最上面的那张。那是一张学位证,写着:
“但全世界都知道,先例确实存在。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杰克逊·兰姆?你看了去年的报纸,害怕同样的事还会再次发生?”他开始享受这次谈话了,“这会让你们显得很粗心,不是吗?这么轻易就让两股敌方间谍势力在西方世界安家落户,一待就是好多年。”
“只是个便利的人称代词。”卡廷斯基咧嘴一笑,露出灰色的牙齿,“现在学生已经招满了,但好在我们还能提供远程教育,这样就能录取更多的人。”
“现在应该没人关心他们的政治倾向了,”兰姆说,“苏联很久以前就解体了。”
“你要是知道我完全不惊讶,肯定也会大吃一惊。我们又是谁?”
“确实。如今的工人天堂是资本家和黑帮的天下,和你们西方世界很像。”
“我们比看起来更忙。”他回答了兰姆关于学校的问题,“有不少人来咨询,都是网上的外国学生,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怎么,想念过去的好日子了,尼克?我们随时都能把你运回去。”
总之,卡廷斯基是留下来的幸运儿。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吧:曾经的底层间谍,现在都开始经营自己的“学校”了……他外表六十多岁,将近七十。颤颤巍巍的双臂缩在一层层的袖子里:慈善商店买的粗花呢外套、破洞的灰色V领毛衣还有皱巴巴的白色无领衬衫。就算不看他身上的二手衣服、沾满污渍的墙壁,还有这个惨不忍睹的地址,也能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和谐,差了点什么。就像牛奶包装盒上写的保质期,和实际上变质的时间总是差了一点。
“我可不回去,杰克逊·兰姆。我看你们这片富饶葱郁的土地挺好,我喜欢你们的做法。你来找我是因为你开始思考那个‘万一’了,对不对?就算蝉是真的又怎样?他们要为谁卖命?肯定不是苏联,因为苏联已经不存在了。”他对着光举起空酒杯,斜过杯壁,淡淡的红色波纹就像一道道伤疤。“想象一下吧,在地底蛰伏那么多年,等着那个可以开始歌唱的信号,但发出信号的人又是谁?”
被允许留下的人会得到一小笔资金,和一张为期三年的签证,每逢截止日期将近,他们都要费尽心思更新在留时间。兰姆的导师查尔斯·帕特纳曾说,在手边留一群俄罗斯炮灰会很方便。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历史的车轮什么时候会再次开始转动,把世界带回原点。没有人质疑原点这个词,在他们眼中,冷战才是世界的自然状态。
兰姆说:“亚历山大·波波夫只是一个稻草人,一顶帽子、一件大衣加上两根木棍,仅此而已。”
针对卡廷斯基的问询并不重要。苏联解体,一众底层间谍出逃,迫切想要用手头的那点信息换些银子,而卡廷斯基就是其中一人。这些人并非A级人选,但若想踏入英国边境也都必须通过问询,有一些甚至被遣送回国,为了证明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都说魔鬼最得意的把戏就是让人们相信它并不存在。”卡廷斯基说,“但所有间谍都相信恶魔的存在,不是吗?在最黑暗的夜晚,所有间谍的内心深处都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恶魔。”
他驾轻就熟地脱口而出,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看来他宝刀未老,还是能当场编出一个背景故事。十分钟之后,卡廷斯基的人生就会像外卖一样摊在桌上,任君挑选。一旦兰姆把骨头摘出来,就可以直奔主菜了。
他笑了起来,笑声又变成了咳嗽。兰姆看着他喘了一分钟,然后摇了摇头,在桌子上留下了五英镑。“真希望我能说你帮上了忙,尼克。”他说,“但总的来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把你送回去。”
“在车里。偷偷告诉你,他可能真的会同意一号再来。”他找到了打火机,点燃香烟,“你不在今天的名单上,我们只是路过。”
兰姆走到门口,回头看去,卡廷斯基还在痛苦地喘着气,但桌上的五英镑已经消失不见。
“他在外面呢?”
早些时候,肯尼·马尔登坐在车里,看着雪莉·丹德尔坐进自己的车,戴上墨镜,然后离开了莫顿因马什站的停车场。她开得很小心。当地人不喜欢莽撞的司机,警察则是最地道的当地人。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拍了拍胸前的口袋,里面装着她给的钱,又拍了拍肚皮,里面盛着她请的早餐。总的来说,今天早上的收获不错,而且还远未结束。
“我得多待一会儿,德梅特里奥才会相信我们充分探讨了你的财务问题。”
他从杂物箱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电话号码。他大声把上面的号码念出来,然后拨通。
“原来你还想聊天?”
一辆列车正在出站,里面装满了通勤的上班族。
兰姆拿出了烟。“嗯,我会略过叫他去死的部分。”他说着走进屋里,用脚踢歪一张椅子,把上面的帽子、手套和《卫报》腾到地上,然后坐下。他解开大衣扣子,在口袋里寻找打火机。“你这冒牌学校能骗到人吗?”
电话响了起来。
“果然。你告诉那个希腊浑蛋,让他去死,别想钻空子。都说好了,每个月一号交钱。”
一个女人站在桥上,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她在让孩子对着离开的列车挥手。她把孩子的小手举起来,左右挥动着。
兰姆在脑子里抛了个硬币,然后说:“德梅特里奥。”
电话继续响。
俄罗斯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有些秃顶,两鬓斑白,好像憋着一口气,心里藏着情绪。十八年前,兰姆看他的录像时也有同样的感觉。当时他在摄政公园的“奢华套房”里——开玩笑的,那是一间装着双面镜的审讯室,位于总部的地下,是专门用来审问特殊人员的。但他比当年消瘦了许多,好像突然减了肥,却没来得及更新衣柜。他下颌的肌肉僵硬,其他地方的皮肤十分松垮。他点完头之后问:“你来收贾马尔的钱,还是德梅特里奥的?”
一对年轻情侣穿着鲜艳的外套,背着书包,站在月台上看时刻表。他们似乎在吵架,其中一人指着消失的列车,仿佛想证明什么。
卡廷斯基欠了钱,这是个合理的推测。既然欠了钱,早晚都会有人上门讨债。
电话接通了。
“来收钱的。”兰姆说。
马尔登说:“我是马尔登,那个出租车司机。你给了我这个号码。”
尼古莱·卡廷斯基突然惊醒,好像做了个噩梦。他跳起来,从桌上抓了什么,但那只是一个眼镜盒,一个连接他和现实世界的锚点。他刚要起身就停下了动作,瘫回椅子上。椅子发出了危险的嘎吱声,他放下眼镜盒,咳嗽几声,然后问:“你是?”
他又说:“是的,但来的是个女人。”
“啊!”
“是的,我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确定了那人不是在装睡之后,兰姆把一沓手册扫到了地上。
“所以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兰姆出现在门口时暖气已经关了,他默默地站在原地,观察着眼前的景象。书架上摆满了同样的宣传手册,壁炉架上方的墙上挂着三张裱起来的学位证书。裂开的窗外只有一面砖墙,俄罗斯人趴着的桌子上摆着两台拨号盘式座机,一台是黑色,另一台是乳白色。它们被淹没在成堆的文件下面,当然文件只是委婉的说法,其实更像是一堆垃圾和废纸。账单、附近比萨外卖和廉价出租车的传单,还有为初来乍到者提供服务的广告。一张行军床被塞在书桌下,但没能完全藏起来,床上还有只又脏又破的枕头。
挂断电话之后,他将手机丢到了副驾驶座,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了脚下,然后同样离开了停车场。
温特沃斯语言学校有两处校区。首先是介绍手册上的那个,一栋漂亮的乡村庄园,就像BBC每周日晚间节目里播的那样。这栋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总共有四层楼高,墙顶带有锯齿状的雉堞,包括整整三十六个房间。除此之外,还有开阔的草坪、鲤鱼池、网球场、槌球场和一个鹿苑。第二处校区就相形见绌了,它唯一的优点是真实存在。学校位于霍本高街一家文具店楼上三层的两间办公室中。如果它也有介绍手册的话,肯定不能漏掉沾满水渍的天花板、破损的窗户、被电暖气烤焦的墙壁和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俄罗斯人。
过了一会儿,那对穿着鲜艳外套的情侣走到站台上,开始等待下一趟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