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3/5页)
于是他拿着马克杯回到桌前,电脑显示屏亮起了光。
“有什么问题吗,卡特怀特?”
话虽如此,但他真的不喜欢瑞弗·卡特怀特。
“我感觉自己像个三流小报的记者。”
他想不出卡特怀特这么早来上班的理由,但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要下注的话,他就会赌现在楼上的人是卡特怀特。
“想得还挺美,你知道他们月薪多少吗?”
他用勺子捞出茶包,丢进水池,突然灵光一现。他知道楼上的人是谁了,是瑞弗·卡特怀特,肯定是他。
“你想让我去监控他吗?”
蒸汽源源不断地从水壶中冒出。茶水间的通风很差,所以天花板上的墙皮很快就开始龟裂。用不了多久,那一整块墙皮就会掉下来。何把热水倒进装了茶包的杯子里。一天的时间就是这样被分成了几份:早上倒茶的时间,中午买三明治的时间……但在他的心里,还要分出细数斯劳部门秘密的时间。所有人的秘密,除了两个……大部分时候他都面对着屏幕,装作正在录入旧案的数据,但其实是在搜查第二个秘密的相关线索,那个秘密让他耿耿于怀、辗转反侧。
兰姆笑了。
何一边等着水烧开,一边回想起每个人来到斯劳部门的原因。那个紧张兮兮的蠢货明·哈珀把装着机密文件的光盘落在了火车上。装光碟的信封是明亮的红色,上面还印着几个大字:最高机密。而捡到信封的女士把它交给了BBC。若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本可以逃过一劫的。有些事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发生在明·哈珀身上的事恰恰相反,虽然悲惨得令人难以置信,但它还是发生了。所以在过去的两年间,曾经前途无量的明唯一的工作就是负责管理一楼的碎纸机。
瑞弗在一旁等着。兰姆笑了很久,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觉得好笑,更像是一种间歇性的精神失常——这是一种你绝对不会希望听到的老板发出的笑声。
所以他也不喜欢希多。
然后兰姆突然停止了大笑,像是从来没笑过一样。“你觉得如果我想让人监控他的话,会派你去吗?”
何并不知道她的污点是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流放到这里,他不了解的秘密只有两个,她就是其中之一。
“我可以的。”
其中一个就是希多,楼上的人可能就是希多。
“真的吗?”
何对这些污点如数家珍,无论大小还是形状都一清二楚。有人嗑药,有人酗酒,有人闹出了桃色丑闻,有人涉嫌背叛——斯劳部门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秘密,何对这些全都一清二楚,除了两个人。
“我可以的。”他重复道。
嫌疑人有以下几位:明·哈珀,一个神经兮兮的蠢货,总是摸着裤兜,怕自己丢了什么东西;路易莎·盖伊,每次看到她,她都像高压锅一样,耳朵里源源不断地冒出蒸汽;还有斯图安·罗伊,办公室里的小丑。虽然何谁都不喜欢,但他尤其讨厌罗伊,试图在办公室里搞笑不亚于一种犯罪。还有凯·怀特,她以前在顶层,和凯瑟琳一起,但兰姆嫌她太吵,把她赶到了楼下。真是多谢了,兰姆,谢谢你让底层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如果你受不了她的聒噪,为什么不把她打包送回摄政公园?但这栋大楼里没人能回到那个地方,因为大家都有前科,简历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污点。
“我可能没说清楚。”杰克逊·兰姆说,“如果我想在不炸死十几个无辜路人的情况下完成这项任务,我会选择你吗?”
他爬上二楼,把外套挂好,开机,然后走进茶水间。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从楼梯上飘了下来,一股腐臭取代了雨水的味道。
瑞弗没有说话。
何倒是不介意,因为他不喜欢斯坦迪什。
“卡特怀特?”
更有可能的人选是凯瑟琳·斯坦迪什。何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第一个到过单位,这说明她从来没有拿过第一,但她往往是第二个到的。首先他会听到后门艰难打开的噪音,然后是她上楼的轻柔脚步声,接着就是一片寂静。她在楼上两层,兰姆办公室隔壁的小屋,隐藏在角落里,所以你很容易忘记她还在。不过,就算她站在你面前,你还是很有可能会忘记她的存在。察觉到她需要一些运气,所以应该也不是她。
去你的。他本想这么说,但决定还是再重复一次“我可以的”。然而生硬的重复听起来就像是在投降。他可以的。他可以吗?“不会有人受伤的。”他说。
如果这是一个梦,来者可能是杰德·穆迪。他一般早上九点半才会到,十一点之前不能接触任何比泡一杯热茶更复杂的工作。罗德里克·何不喜欢杰德·穆迪,但这不算什么,因为穆迪也不指望有人喜欢他。来到斯劳部门之前,他也没几个朋友。穆迪和他共用一间办公室,关系马马虎虎,谁都不喜欢谁,也不介意让对方知道这一点。但穆迪绝对不可能比他来得更早,现在还不到早上七点。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兰姆回答道,“但上次受伤的人可不少。”
但来的人不是兰姆,或者至少不光是兰姆——楼上还有其他人。
***
窗内亮着光,进门之前何就知道楼里有其他人。但就算没有那盏灯,他也能看出来:地面上湿漉漉的脚印,空气里有雨水的味道。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杰克逊·兰姆来得比他还早。他会在清晨出现,巡视领地。你当然可以随便来,兰姆会说,但是这儿还是我的地盘,就算这栋楼塌了,也会发现我的骨头埋在最上面。他有很多个讨厌杰克逊·兰姆的理由,这是他最喜欢的那个。
明·哈珀是下一个到岗的,路易莎·盖伊紧随其后。他们在茶水间里聊天,两人都有些过于刻意。上周他们一起去了趟街对面的酒吧。那地方简直是人间地狱,一场专为拉格啤酒和龙舌兰爱好者定制的噩梦。但他们还是去了,因为他们都感到了一种迫切的需求:必须要在离开斯劳部门的六十秒内摄入酒精。能够满足这一需求的地点实在太少,所以他们只能将就一下。
他脱下米色风衣,头顶的棕发日渐稀薄。罗伯特·霍布顿一脸烦躁地打开笔盖,喝了一口拿铁,开始工作。
一开始,他们谈话的主题鲜明(杰克逊·兰姆是个混蛋),然后话题变得扑朔迷离(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混蛋?),最终以抒情的感慨收尾(要是杰克逊·兰姆能被卷进收割机里该多好啊!)。穿过马路走回地铁站时,两人经历了一次稍显尴尬的分别。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下班后去喝了一杯。但是斯劳部门没有人会这么做。于是他们装作从未遇见的样子,沉默地走向了各自的站台。但是在那之后两人并没有刻意避开彼此,这有些不同寻常——毕竟斯劳部门的茶水间里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两个人。
然而现在,他已经不再为报纸撰稿。如果出租车司机认出了他,也往往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他们冲洗杯子,烧上热水。
曾经,他给这上面列出的每一家报纸都供过稿。他不会刻意去想,但每天早晨他都会想起这些久远的回忆,持续至今。初出茅庐的记者从彼得伯勒开始,一路打拼到了伦敦。然后节奏加快,犯罪、政治,他一路高升,狂奔到四十八岁,坐稳了每周专栏的宝座。他负责两个专栏:周日和周三。还是《提问时间》的常驻嘉宾。从煽动者到政治评论家,他的职业道路比旁人更加曲折,但也让成功的果实变得更加甜美。如果能回到那时,他完全没意见。
“是我的鼻子出问题了吗?好像有股怪味。”
《每日电讯报》《泰晤士报》《每日邮报》《独立报》《卫报》。
楼上响起了门被撞上的声音,楼下响起了门打开的声音。
麦克斯端来了他的拿铁。霍布顿含糊地道了一声谢,像往常一样把钥匙、手机和钱包放在了桌上。他不喜欢坐下时裤子口袋里塞得那么满。然后他又拿出了笔记本和一支黑色签字笔,钥匙圈上还有一个U盘。报纸都是有名的日报,包括《每日邮报》,堆起来大概有四英寸厚,他只会读其中的一点五英寸。每逢周一读得会更少,因为周一有体育报道。今天是周二,刚过早上七点,天空又下起了雨,昨天已经下了一夜。
“如果我说怪味的源头是你,你会生气吗?”
他走到往常的角落坐下。店里只有三位客人,其中一个红发女人就坐在他的旁边,盯着窗外。她的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风衣,身穿无领白色衬衫,黑色的打底裤长至脚踝。他注意到了这一点,是因为她用腿钩住了椅子腿,像个小孩一样。她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小号笔记本电脑,她并没有抬头看。
然后他们看向彼此,笑了笑,又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笑容。
说话的人是早上的麦克斯。对罗伯特·霍布顿而言,所有在这家店里工作的人都叫麦克斯。如果店员希望他能分清楚他们谁是谁,就不该都在同一个柜台后面工作。
瑞弗和杰克逊·兰姆之间最重要的一次谈话发生在八个月前。瑞弗问兰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分到正经的工作。
“但您还是来了,很高兴又见到您,先生。”
“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
“这什么鬼天气。”
“也就是?”
“早上好。”
兰姆叹了一口气,并不想解答这种愚蠢的问题。“卡特怀特,你该庆幸自己面对的只是尘埃。要不是因为你的出身,要是没有你外公,你面对的就不是尘埃,而是冰川——融化的冰川。没有人会提到你,你会是一个遥远的记忆,偶尔才被想起。你的作用就是让穆迪不要把注意力都放在自身的失败上,让斯坦迪什不要总是想着水壶。”
这天早上,蒙蒙细雨给窗户罩上了一层雾气。风衣滴着水,落在黑白格地板上。如果他没把报纸装进塑料袋,此时报纸肯定已经变成了纸浆雕塑。
瑞弗目测了一下兰姆的椅子和窗户之间的距离。那张窗帘不堪一击,如果瑞弗找到正确的着力点,兰姆就会是人行道上的一张肉饼,而不是坐在这里继续说道:“但是,不,你有你的外公。真他妈的恭喜你了。你保住了饭碗。但是很遗憾,你不会享受这份工作。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用两根手指敲着桌面:“这是上面的命令,卡特怀特。真是对不住了,但这个规矩不是我定的。”
麦克斯的咖啡厅里,座椅总是挨得特别近。店主十分乐观地为永远不会到来的客流高峰做足了准备。麦克斯的店不受欢迎单纯是因为他们家的东西不好吃,他们会重复利用咖啡豆,牛角面包放得太久都变干了。回头客非常少见,几乎没有,但即便如此,店里也有一位常客。每天早上,他都会夹着报纸走进来,柜台的店员就会开始给他倒咖啡。无论轮换了多少店员都没关系,因为这位常客的信息会和卡布奇诺咖啡机的使用指南一同被告知给接班的人。米色风衣,身材瘦长,棕色头发,总是一脸烦躁。当然,还有他手中十年如一日的报纸。
兰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脸上没有一丝抱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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