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4/5页)
他从来不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么慢。
她当然可以回应他的质问,但外勤组是不会让他如此猖狂的,他们一致反对道:“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罗杰。”
他同样不知道恐惧会让人感官错乱。不仅仅是时间感,其他情绪也会变得错乱。此时他穿着连体服,戴着面罩,就像一个病人,坐在荒诞剧的候诊室里。他对现实世界的感觉逐渐模糊,脑海中那个尖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个声音曾经帮他想到了无数好笑的段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装作这一切没有发生,或者已经结束了。这次被绑架的经历即将变成他最棒的脱口秀素材,让他炸翻全场。其他被监禁数年的人质会写书、拍纪录片,甚至上广播节目,但是有多少人会去开放麦讲脱口秀?
“传言?”
“让我来跟你讲讲我的邻居吧。”
又是巴罗比。
停顿。
“什么?”
“不,说真的,我的邻居。”
“说成‘监控’有点夸张了。”戴安娜说,“我们的监控名单上有十七个组织,他们只是其中之一。有传言说可能会发生类似的事,而且——”
然后观众就会明白,他说的是绑架他的人,那些威胁要把他斩首的人。而不是偷他们家车的邻居。
布拉德利说:“我们当然可以在鸡蛋里挑骨头,但也许戴安娜能直接解答你的疑问。”
但那个尖锐的声音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因为他还没逃出去。房间里充满了恶臭:呕吐物、粪便、尿液……全都是恐惧在清空他的身体时丢出来的东西。他在黑暗的地窖里,面前也没有观众。每次学校组织开放麦他都去了,背了一堆段子,心里却不停地打鼓。他从来没有勇气站上台。
听到“标新立异的思想家”,泰维纳不禁笑了起来。
最好笑的是,他曾经以为那就是恐惧:害怕在喝醉的同学面前丢脸。就像是用脚去踢铁轨,一边喊着疼一边跳来跳去,却对高速驶来的列车毫无察觉。
巴罗比说:“我只是觉得,咱们是不是有点太幸运了?恰好有人在监控一群标新立异的思想家,恰好又发现他们准备搞一场政变,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前一秒他还在回家路上,后一秒就被关在地窖里,对着摄像机举起一份报纸。
“烦请赐教?”
这才是恐惧。
“我只是发现了一个问题,莱纳,一个小问题。”
恐惧是:我们要把你的头砍掉,放在网上直播。
“罗杰!”莱纳德·布拉德利喊得很亲热,仿佛他们正在举办烧烤派对,“你想打断我们的谈话吗?还是有什么反对意见?”虚假的热情就像一把刀子。泰维纳一直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那么讨厌彼此。
他喜欢互联网,网络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他们这一代人可以和世界各地的人对话,随心所欲地发推特和博客。如果你在网上和一个叫“派对狗”的人聊天,你不可能知道对方的性别、年龄,是白人、黑人、穆斯林,还是无神论者。这算是好事,不是吗?
巴罗比的昵称是巴萝卜,他很讨厌这个名字,但会在大家面前装作不在意。他砂金色的头发日渐稀疏,颌骨突出,习惯性地用手指戳着下巴上的酒窝,好像想把它戳进去。但他的头皮屑问题有了显著改善。
但是哈桑看到过一条新闻。某个混蛋看到一位女士在街上昏倒,没有像普通人那样上前帮忙或者视而不见,而是尿在了她的身上,还用手机录下了整个过程,发在网上分享给其他混蛋寻开心。互联网似乎加剧了某些过激行为……有那么一瞬间,把这些都怪在互联网头上让他感到了一丝安慰。但那毕竟是互联网,它并不在意人类的命运。
长桌的另一端,罗杰·巴罗比咂了咂嘴。
很快,这瞬间的慰藉也消失无踪,他的感官再次回到了无情的现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无论在这个瞬间,还是之后的无数个瞬间,武装小组都没有突破地窖,平安无事地找到哈桑。
“当然,当然了。我完全同意。”
你绝对不会想在这间厨房里做饭。确实也没有人用过这个灶台。台面上堆满了外卖包装和塑料餐具、油乎乎的棕色纸袋、比萨盒,还有空易拉罐和烟盒。所有静止不动的东西都变成了烟灰缸。油毡地毯四角卷曲,后门边的一处焦黑表明那里曾经着过火。
“相信你也会同意,这正是安全局的工作。”
屋子中间有一张贴着富美家贴面的餐桌,红色的桌面上布满了圆形的焦痕和笔直的划痕。桌子中央有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无数电线纠缠在上面,就像一盘意大利面。旁边有一支三脚架和一个钱包大小的数码相机。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还需要一整栋房子的设备来与世界沟通,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桌边摆着四把不配套的椅子,三把椅子上坐着人,第四把被一双穿着靴子的脚搭着荡来荡去。每荡一次椅子都仿佛要翻倒,但每一次又都荡了回来。
“但是你一直在监控他们。”
那双脚的主人说道:“我们应该开直播。”
戴安娜·泰维纳说:“确实没有直接接触,是的。他们并没有提出要求,也没有针对此次——嗯——事件,做出声明。”
“为什么?”
几个人小声表示赞同。
“在因他网上保持热度。别放那些视频了,让全世界看看他是怎么拉裤子的。”
“我以为我们和这些‘绑匪’并没有直接接触,但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干得不错啊,非常厉害。”
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
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就像一名给巴士让路的轿车司机。
这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好惹,像斗牛犬一样凶。虽然大小形态各异,但他们都不是吃素的。你绝对不会把手指伸到他们面前,因为你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在房间下方的地窖里,哈桑·艾哈迈德给他们起名叫拉瑞、摩尔和库里。如果他们排好了队站在哈桑面前,就会是这个样子:
莱纳德·布拉德利倾身向前,脸上充满了困惑,他挑刺时总会露出这种表情。“抱歉打断一下——”
拉瑞是三人中最高的那个,也是头发最茂密的那个。但发量竞争并不激烈,因为另外两人都是光头。拉瑞剃了板寸,贴着头皮的短发像一顶帽子,让他变成了全是光头的屋子里唯一“戴帽子”的人,这给他带来了一种权威感。他脸型偏瘦,一双警觉的眼睛总在观察门口和窗边,以防有人突然闯入。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口卷起,搭配黑色的牛仔裤和崭新的球鞋。相较之下,摩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队里的老二。他的身高介于另外两人之间,黑色的T恤也无法掩盖他突出的肚腩。他蓄着一缕山羊胡,但是这个造型并不适合他。他总是捻着胡须,好像怕它突然离家出走。
“绑匪自称为阿尔比恩之声。”
库里则是那双脚的主人,他是三人中最傻的。
说完后她停下来,等着对方的问题,但他似乎已经满足了。
拉瑞对他说:“我们不能直播。”
“那辆车是他父亲送的礼物。”泰维纳说。
“为什么?”
“他开车?”有人问道。
“就是不能。”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也有极端主义者出身于普通家庭的案例,但没有其他证据表明他身份可疑。他只是一个正在读大学的英籍亚裔学生。昨天晚上社团活动结束回家时,他去找停在附近的车。为了节省时间,他走了一条捷径,并在公寓边的小巷中遭到绑架。绑匪——”
“他现在就是一只被抓住的老鼠,在那下面发烂发臭。我们应该让全世界都看看他这副德行,看看他们不背着炸药包上火车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她将玻璃杯放在了杯垫正中央。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