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5/5页)
碧心中的这股黑暗是什么?
“对,就是我!女孩子都喜欢呀呀尖叫,但是就我来看,我还是比较喜欢‘哇!’或‘噢!’这种尖叫。你叫得很淳朴,很不错!”侦探说道,站了起来,双手用力往上伸展。
是祈祷师说不要驱逐的部分吗?
“侦、侦……”
那里没有神的位置吗?
在那里,侦探顶着一张宛如陶瓷人偶的脸,不可一世地深深坐在椅子上。
碧开口了:“美由纪同学……”
理事长的大椅子一个旋转。
未成熟的、稚嫩轻盈的声音。“……对不起,把你给卷进来了,可是你也有错……我好羡慕你……”
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嗯,不错的尖叫,你很有天分!”
羡慕?
“哇啊!”美由纪吓到差点要昏倒了。
“……请你去死吧。”
“不可能。”
冰冷的东西紧紧地陷进脖子里。
说起来,关于溃眼魔与蜘蛛仆人的关系,不用说是结论,美由纪连仔细查证都没有。美由纪不由得说出口:“如果碧不是元凶的话……”
“住手!你误会了……”
例如,美由纪能够断定没有其他人偷听她们在夕子房间的谈话吗?她能够断定小夜子跳楼的屋顶上,没有其他人潜伏吗?就算碧说她昏倒是骗人的,她会不会是被谁逼着作出伪证的?
祈祷师……
——如果碧不是元凶的话……
“……你会如此诅咒织作家,是因为你对你的身世感到怀疑吧?那么你误会了!”
不能。美由纪会不会是因为没有人相信自己,所以才卯足了劲去证明?证据就是,现在每个人都相信美由纪,美由纪却感觉到身负重责,慌乱不已。她觉得非常沉重,甚至想要把之前所说的话全部撤回。
“对身世感到怀疑?什么意思……”
美由纪真的能够笃定自己的想法不是天大的误会吗?
只听得见说话声。
——如果碧不是元凶……
这声音是碧的母亲吗?
但是预测这件事本身搅乱了丝线,结果招来了不同的结果——有没有这种可能呢?柴田说,如果美由纪的推论在早期获得采信,就能够避免惨剧发生,可是真是如此吗?至少现在的美由纪认为,她所采取的行动,根本无助于平息现在发生的悲惨事件。她反倒觉得是自己的行动使得事件发展成现在这种状况或诱导事件变成这样。
耳边响起叫声。“别装傻了!你这个妓女,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你们夫妇是多么肮脏的一对夫妇,我有事多么污秽的人……为什么要让我出生!是为了让我这么痛苦、为了折磨我吗?”
假设说,在预测的阶段,预测本身是正确的。
“你……你在说什么?这是在指什么!碧,给我说清楚!”
不是合乎道理就好的。
碧的母亲慌乱了。呼吸急促。碧的心跳传了过来。
例如说,碰上了莫名其妙的状况,于是努力作出假设,试图理解,结果自己作出来的假设接二连三地获得印证——美由纪认为这是认识世界一种非常正确的方法。但是,为什么余味会这么糟?为什么会感觉这么难以置信?
“我听到了,我全都听到了,我是个肮脏的孩子。你无论如何都要装傻到底是吧?那好!我就说出来吧!给我听好了!”
而是关于碧的事。
碧拿美由纪当盾。
美由纪想问柴田的不是关于自己的事,也不是小夜子的事。
——和杉浦同样是棋子。
——那样真的好吗?
现在的碧和杉浦隆夫岂不是完全相同?
美由纪孤单一人被留在装潢得异常豪华的房间里。
——这就是那件衣服的……
美由纪觉得柴田绝不是个坏人,他只是迟钝罢了。
这就是死人衣裳的魔力吗?
——不说出来他不会懂。
美由纪狭窄的视野一角看到黑色的神像。
柴田说完,转过身去。美由纪当然不打算逃跑,相反地,她觉得十分寂寞不安,只是……
——神像,原来有两尊啊……
“我知道你不会逃走的。”
碧改变方向,美由纪的视野跟着旋转。白色的神像掠过视野。
“可是,呃,那个……”
心中怀抱着黑暗的少女,与围绕着她的大人,围绕着她的全世界为敌。
“你暂时待在这里吧,你已经两天不见天日了吧?这里的话,看得到校园,你就喝个茶什么的……哦,那里有茶。在我过来找你之前,请待在这里吧。”
孤立的少女使劲全力大叫:“我是父亲织作雄之介与姐姐织作紫生下来的孩子!对吧?”
柴田说“等会儿可能还要找你问些事情,你待在没有窗户的房间,一定很闷吧”,把她送到理事长室。
令人忌讳的话语在坚牢的构造物种反弹,一次又一次穿进美由纪的耳朵里。
美由纪并不是想这种道歉,所以再一次开口,但是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柴田。
这就是黑暗的真面目吗?
“啊、呃……”
“你在……胡说什么……”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很严肃。
“才不是胡说。一开始,我怀疑我听错了。然后我苦恼、悲伤。我不愿意相信,所以私下调查了。我出生的昭和十五年,姐姐有一整年都离家不在。那个哪里都不去、也不工作,一直待在家里的姐姐竟然一整年都不在!”
然后他回过神似的看着美由纪,恢复了一点模范青年的模样说:“嗯……对不起啊,吴同学,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如果更早一点认真思考你的话,或许渡边同学也不会惨遭横祸了。一想到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我的责任……”
“那是因为……她生病……”
柴田走在半步之前,他回过头来,以忧郁的眼神说:“不必担心,阿姨是个公正无私的人……”
“我知道,听说是长期休养?太可疑了,那是借口!她是在别的地方生下我!”
“请问……”美由纪不知道该向柴田说什么好。
“没有那回事!”
美由纪想说什么,却找不到该说的话,也没能好好招呼,就被柴田带出校长室了。
“紫姐姐一直对我很好,我几乎是被她抚养长大的,而不是被你!可是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简直是毛骨悚然!肮脏!禽兽不如!我诅咒姐姐,诅咒父亲,诅咒那个家!然后诅咒比什么都污秽的我自己!所以我只剩下这条路可以走了。除了肯定邪恶,肯定冒渎,我没有可以让自己正当化的方法了!什么嘛!我恨死所有人了!大家都去死吧!”
——这样……真的好吗?
一紧。
——如果被自己的家人放弃,她就再也没有任何依靠了。
喉咙……
——碧她……失去最后的后盾了。
“碧,那是捏造出来的!”
“美由纪同学,真的……很对不起。”织作夫人温和地说道,向美由纪微微点头。
——中禅寺……先生。
柴田踌躇片刻,说:“我知道了。”
黑衣男子从众人当中踏出一步。
“织作家的人再继续给柴田财阀及柴田相关企业添麻烦,对织作家也不是件好事。这所学院也是一样的。虽然学院是家父织作伊兵卫所创立的,但现在实际上经营的是柴田家,而且还有是亮的丑闻。说起来,如果学院因为这种理由而关闭,也违背了家父的遗志。织作家的丑闻,请让织作家自己作出了结。一切事情,只要询问本人就知道了。”
——他要……驱逐吗?驱逐得了吗?
“是的,可是碧她……”
——他的表情好悲哀。
“当然可以了。不管是亲人还是女儿,犯罪就是犯罪。虽然碧还未成年,但是如果她真的做出那么骇人的行为,就必须让她尽早赎罪才行。事情拖得愈久,对你们造成的麻烦愈大。这已经造成你们的麻烦了吧?”
“听我说。”
“阿姨,可以吗?”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把我的魔力和使魔都抢走了!所以我……我只能这么做了啊!”
“怎么样?事到如今还那么仓皇失措的,成什么体统?把碧叫来就知道了。勇治,可以请你把她叫来吗?”
鞭子前端的刀刃刺激着美由纪的喉咙。
“咦……可是……这……”
“住手!我刚才也说过了。你绝不是什么恶魔,你不可能成为恶魔。你仔细听好,已故的紫小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本来就不可能活太久,更不可能生孩子。”
“应该没错吧。”
“你骗人!我听都没听说过!”
“是、是这样没错,可、可是万一搞错的话……”
“这是个秘密。对吧,夫人?”
“校长,请你节制一点。”织作夫人盯住了校长,“说起来,根据勇治的话,这位美由纪同学打从一开始就非常公正,慎重地声明或许自己的推测有错,请校方调查,然后才开始作证的,不是吗?当时你应该也在场吧?”
碧的母亲……
“你以为一句搞错就可以了事吗?”
母亲的一脸坚毅顿时陷入狼狈。“……没错,医生说她——紫只能够活上十年。因为太可怜了,我们没有告诉她本人,当然也可能告诉其他女儿。我们觉悟到那天迟早会来临,所以将这件事保密,至少让紫在世时能过的无忧无虑,不害怕死亡。”
“没有,这只是我的推测。所以如果是我搞错的话,对碧同学她……呃……”
“碧,就像你听到的,紫小姐不可能生孩子的。所以她才连学校都没去,也没有就职,一直待在家里。她不是保守,也不是内向,而是只能够这样。关于这件事……柴田先生,你也知道吧?你和紫小姐的婚事会告吹,是因为织作家坦承了这个秘密吧?”
“……没有证据呢。”
“是……的。只是如果被当事人发现就不好了,所以表面上当做是两家条件不合……”
织作夫人自始至终都以清澈的眼神注视着美由纪,美由纪每次一对上她的视线,就别开眼睛。
“骗人!那场婚事告吹,也是因为父亲把姐姐给……”
死了好多人……真的死了太多人了。
“这不可能。根据资料,你不可能是紫小姐和雄之介先生生下来的孩子,血性不符合。你不是父女相奸生下来的悖德的女儿,只是你自己这么认定罢了。你是雄之介先生和这位——真佐子女士的孩子。”
在这些事件中心忽隐忽现的织作碧。
“我……我不信!这个人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温柔的话,甚至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冒渎基督的集团,称为黑弥撒的卖春,以及它所引发的纠纷、为了解决纠纷而施行的咒术、数件命案发生,印证咒术成功。麻田夕子的背叛及死亡,小夜子的参与及自杀未遂。杉浦假扮成黑圣母所进行的犯罪。本田幸三的恶行以及报应。织作是亮的恐吓行为及其下场。海棠的灾难与小夜子的死。堆积如山的尸体……
“碧!”母亲叫道,伸出颤抖的手。
美由纪断断续续地、小心遣词用句地说明。
——她也有她的爱。
——好讨厌的视线,无法拒绝。
美由纪对于不去理解的自己感到羞耻。
“美由纪同学,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你——只有你是我和雄之介所生的……孩子,生下你的是我。只有这一点……你要相信,一定要相信!所以……”
这是做母亲的人说的话吗?
碧的手放松了。“可是……可是那样的话……”
——迷惑人心?
祈祷师的声音响起。“碧,告诉你这个谎言的人……和交给你告解室的钥匙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那么在那时,你就已经……”
“那个孩子……很会迷惑人心。你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却一直担任教师吗?碧入学时,我应该已经明白交代过你,千万不可以因为她是织作家的人,就对她另眼相待。该纠正的就要纠正,该斥责的就要斥责……你都没有听进去吗?”
“不要!那是……我……”碧的身体离开了。
“恕、恕我直言,夫人,如果这个学生说的是真的,那、那么碧小姐……”
美由纪动弹不得。
“这个女孩不是个会满口谎言、愚弄大人的孩子。你竟然看不出来吗?你这个样子,竟然还能够担任校长。”
“骗人,你骗人,那……那……”
校长在额头挤出一堆皱纹,望向织作家的妇人。
“你被骗了,那个人……就是真凶。”
“什么?”
警官行动了。
就在校长如叹息般吐出毫无劲道的谩骂时,妇人打铁般清脆嘹亮的声音响起:“校长……你一点识人之明都没有吗?”
“住手,还不行!”中禅寺叫道。
美由纪错失了契机,犹豫不决,校长再次深深叹息,慵懒地,告状似的说道:“夫人,您看,她又像这样支吾不语了,这个女孩说的话一点都不值得相信。所以……”
“砰”的一声,门扉打开,世界骤然一转。
总觉得……好冷酷,毫不留情。虽然明白她说的道理,但是平常人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割舍的。
美由纪被推开了。一片嘈杂声响起,全世界蜂拥而上。美江跑过来,侦探跳过美由纪似的冲向外头,刑警们奔跑,木场的哑声响起。喂,抓住那个女孩!混账东西,不要拖拖拉拉的!堂内不停地旋转。看不懂的希伯来文,坚牢的构造软绵绵地扭曲。
——这真的……是母女吗?
如果世界是事先预备好的,如果自己不是自己思考、自己决定、自己行动的话,如果没有决定权的话,那就形同不是自主地活在世上,而只是被豢养着。而如果被准备好的世界全是一场谎言……
“就算是孩子,犯了错就是犯了错。如果行为逾越了能够酌情的范围,就理当受罚。如果碧真的做出了什么恶行,伤害了传统悠久的本学院的名誉,就必须处罚她。而且她也为你添了许多麻烦吧?”
看见的世界、听见的世界、闻到的世界、触摸到的世界、相信的世界不一定就是真实。美由纪也明白这一点,但是除了看、听、闻、摸、相信以外,她不知道还能够怎么去认识世界。既然碧如此相信,不管有多么地艰难、痛苦,那都是碧的现实。碧在那个现实当中,自以为以自己的意志活着。就算那个世界是一场谎言,是只属于碧一个人的,但是对碧来说,直到刚才的那一瞬间,那都还是她的现实。
“咦?”
碧——受到欺骗,迷失了人。受到迷惑,迷失了神。而就在刚才,她失去了在虚饰上竭尽全力虚张声势所建立起来的现实与世界。
“你不必在意她。我虽然是碧的母亲,但也是学院创立者的女儿,现在我是以织作家代表的身份站在这里的。”
与其失去世界,不管再怎么痛苦难过,倒还不如……永远被欺骗……
“碧同学她……”
所以……那个祈祷师才会说……
直接去跟碧说就好了啊,所谓诚惶诚恐,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吗?美由纪垂下头去。
现在还不要驱逐。
——这教人怎么启齿嘛?
尽管如此,明明就只差一点了。
“可是……”
死人的衣裳不断地旋转。
“不用顾虑。把你看到的、感觉到的,照着你想的说出来就行了。我不会责怪你的,放心。”
极其缓慢的,花纹好漂亮。
“意见……吗?”
白檀的香味里掺杂着白粉的味道。
妇人开口了:“可以让我听听美由纪同学你的意见吗?”
碧的四周,另一个世界的居民围成圈子旋转着。恶魔与女巫跋扈的淫靡世界里,不适合干燥且粗俗的警官。所以碧才会那样不停地旋转,她借由旋转,画出自己的境界,取回只属于她的世界……
事务长说“遵命”,搬出椅子。美由纪一坐下,柴田便说:“不用紧张,阿姨人很温柔的。”
美由纪同学、美由纪同学、美由纪同学。
“校长,好了。发生了那么多事,美由纪同学一定也累了。美由纪同学,请坐吧……”
“美由纪同学!”美江的叫声把美由纪拉了回来。
“吴同学,怎么啦?妇人说无论如何都想听听你的说辞,才特地过来。你怎么不像平常那样滔滔不绝啦?或者是……你有什么心虚的地方吗?喂,我在问你啊!”
侦探在大叫。“你们在碍事!不要太过分了!”
不行,美由纪垂下视线。
碧背对泉水,早已陷入狂乱。
美由纪没有任何内疚之处,也没有什么好羞愧的,回视过去就是了……
她被大批警官包围,挥舞着鞭子。
眼神中没有丝毫内疚,真挚而且强有力。
只熟悉野蛮案件的粗鲁警官们,不晓得该如何对待失去了世界的纤细少女,他们很困惑。圈子逐渐缩小,却找不到出手的契机。碧的母亲即将陷入错乱,中禅寺拉起她的手,想要进入圈子中心。侦探推开警官,试图开出一条路。木场怒吼:“你们让开!吓唬小女孩做什么!给我住手!”
姿势端庄而高雅,态度毅然决然。
枪声响起。
“呃……是的。”
当然只是鸣枪示警,但是这已经足够摧毁碧早已龟裂的心了。
“我是织作碧的母亲,你是吴美由纪同学吗?”妇人说,“……你似乎遇到了不少可怕的事,已经平静下来了吗?”
“不要多事!”中禅寺恫吓警官。
——好……可怕的人。
碧嘴里吼叫着,冲进警官当中。不明就里的警官一阵胆怯,一个人的脸颊被割伤,恐惧导致混乱,圈子分开,碧冲破了那一角。
美由纪战战兢兢地行礼,然后望向妇人。
“那个怪房间在哪里?”侦探叫道。
校长叹息,顺便介绍美由纪:“夫人,这位是吴美由纪。吴同学,打招呼。”
碧朝着礼拜堂狂奔而去。
美由纪以有些僵硬的动作走到校长旁边,等待指示。
受谗言所惑,失去了神、失去了人、失去了世界的白面堕天使,披着恶魔赐予的死人的衣裳,跑过硬质的石板地。
老太婆默默行礼,关上房间的门。
艳丽的水鸟花纹摆动着。
“吴同学……过来这里,你可以下去了。”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轻飘飘的。
校长一看到美由纪,就露出极其古怪的表情来。
看起来好慢好慢。
校长室的接待区里除了校长、事务长、柴田以外,还有一个身穿和服的贵妇人。
但是那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即使如此,老仆还是对着羔羊说:“要不要紧?振作点哟。”美由纪心想,该鼓励的人是自己才对。而她的想法也是对的,老太婆在坚硬的走廊上蹒跚了两次。
它就像是被剪下来的一格底片,一直映照在美由纪的视网膜上。若问为什么,因为飞毛腿侦探和刚健的刑警,以及多到不能再多的警官,都没有一个人追得上碧。
老太婆憔悴万分,一副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模样。
一瞬之间——碧跑进礼拜堂了。
说是准备,也只是穿上外套而已。
侦探和木场追进去,刑警和警官接着进去。那似乎也只是相差几秒的事,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之间。
美由纪说“我马上准备”。
“怪房间?原来如此……那里——礼拜堂里有告解室……不好了!”中禅寺叫道,如脱兔般赶往礼拜堂。
“吴同学,校长请你过去。”
美由纪也挣脱美江的手,追了上去。
开门一看,老太婆站在那里。
“怎么了!抓到了吗?”中禅寺进入礼拜堂,随机大叫。
虽然就像囚犯,但美由纪不是嫌疑犯,所以房间没有被锁住,但是美由纪为了预防万一,总是从里面上锁。
惊人的回声响彻整个堂内。众多人聚集在角落,回答的是侦探。“在这里!她跑进去了!”
“来了。”
侦探踢着右边角落的木制大门。
敲门声响起。
那里就是怪房间——打不开的告解室。
待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美由纪完全掌握不到状况。
侦探朝着四周的警官怒骂:“你们这些笨刑警!交给那个人就好了嘛!连时机都不会抓的笨蛋,没有资格参与事件!”
只要找到任何一项证据,杉浦就会立刻被交到司法人员手中。如果小夜子的遗体中检验出杉浦的指纹,或者是符合本田幸三和织作是亮遇害时检验出来的指纹,那就是闭幕的信号。
“榎,你让开!”木场刑警说道,用身体冲撞门扉。
警察终于正式行动了吗?
钝重的声音响起。
外头还是老样子,吵吵嚷嚷。
“可恶!”
然后,第三条的早晨来临了。
“喂,把门打开!立刻投降!”荒野靠过来,一边敲门一边大叫。木场瞬间脸色大变,揍向荒野。
不过应该再也没有其他方法可想了。
“混账东西!你会不会说话啊!你是白痴吗?”
——她正满不在乎地拟定下一个计策呢?
荒野按着脸颊,哇哇哀叫。
美由纪心想:碧现在在哪里呢?她在想些什么呢?面对落幕,她是不是正一个人害怕得发抖呢?或者是……
柴田带着碧的母亲进来,她一脸惨白。
这或许也是正论,美由纪不太懂。不过这绝对不是校方的真心话,而且平常的话,这种拖延战术根本不可能行得通。这也是因为学院背后有柴田财阀撑腰,才能这样讨价还价。
柴田虽然憔悴,但他立刻认清状况,伴随妇人前往门前。美由纪想追上去,却忽然回头望向中禅寺。
对于警方的抗议,校方辩驳说,不能将与犯罪无关的一般学生毫无防备地留在现场。他们说,虽然已经拘捕了疑似凶嫌的人物,但是在了解详细情形之前,不能作出任何判断,如果警方能够保留在学校的百名以上的学生绝对安全,也不是不能考虑把学生留下,但是如果做不到,让学生留下来就太危险了。
中禅寺呆立在原地。
翌日,剩下的学生几乎都被送回父母身边,警察对这一点大加抗议。不交出嫌疑犯,也无法询问目击证词的话,根本无从办案——美由纪认为警方说的完全没错。
不健康的一张脸面如死灰。
后来,碧一直是孤单一个人。她喝蜘蛛仆人的那些同志分开了,她的士兵杉浦也被拘捕了,学力、操行和信仰都派不上用场。现在的织作碧只剩下她的家世、财力、政治力——以及容貌这些干燥无味的后援而已。
接着,戴着手背套的手掩住了嘴。
织作家的人还没有来拜访过学院。
——他……
美由纪这么想过好几次。
预测到什么了?
——碧不会想见家人吗?
母亲蹒跚地前进,左右分开没用的警官,站在打不开的房间门口。
所以父母甚至不理会校方的说辞,担心美由纪而赶来看她,就很令她感激了。父亲和母亲都是善良的人,美由纪入学时,父母一定是哈腰鞠躬地请校方收留美由纪的,而且区区一家小小水产公司的社长,不可能顶撞有财阀做后盾的贵族学院,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美由纪反倒想起了应该完全没有被知会的祖父。
母亲仿佛疟疾发作似的剧烈颤抖。
双亲竟然就这么相信了,美由纪简直不敢置信。美由纪本人的确不要紧,但也不是不需要担心,她不想被别人擅自断定自己的状况。但是美由纪并不会怨恨或轻视父母,她想学院应该没有联络双亲,要他们马上赶来。校方一定说了当初把他们赶回去时相同的说辞吧。
“碧,已、已经可以了,我完全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所以……”
——请相信敝学院。
没有气息,美由纪难受极了。
——等到查明事实后,我们会立刻联络。
那个房间,是只属于孤单的碧的房间。受到恶言摆布,陷入绝望的碧,在那里遇到了恶魔,并把自己比拟成恶魔。然后……
——她与犯罪并没有关系。
这一切全都是……某人的阴谋。
——令千金是重要的证人。
——怎么会有这么残酷的事!
——这件事必须迅速而且慎重地处理才行。
美由纪跑了出去。
——不要紧,完全不必担心。
她一直梦想能够在礼拜堂里奔跑。
那个时候,美由纪只听到校长等人在门外肉麻地说道:
她一直梦想能够在圣堂里大声喊叫。
美由纪的父母也在夜里赶来了,但是美由纪不被允许和他们会面。
她一直梦想在神圣的地方喧闹。
美由纪实在无法直视他们。
但是不管怎么吵怎么跑怎么叫,这样一点都不爽快啊!
小夜子的双亲和警方一同赶到,他们哭叫、嘶吼、颓丧,然后恸哭。
只有喀喀喀的脚步声响起。“碧、碧……”母亲呼唤。
那一天……
美由纪走近她,逼近打不开的房间门扉了。
美由纪也这么觉得。
叽——声音响起。
——即使如此,这个女孩依然是个天使吗?
“碧!”
虽说不能够以外表来判断一个人,但是碧那空灵的容貌依然拒绝着他人的怀疑。当状况变得不利,碧空灵的气质似乎更加发挥出效果。
门扉开启,露出披着水鸟花纹的背影。
——碧看起来仍然不像个杀人凶手。
背影大大地晃动了一下……
——不只是这样。
——就像棒子倒下一般,朝着美由纪这里,仰面倒落。
美由纪深深地感觉到,人活在世上,真的不是仰望着别人,就是俯视着别人。碧总算降临到美由纪的视线所及之处了吗?
和服的袖子轻轻膨胀,又萎缩下去。
觉得碧强大得不可侵犯的时候,美由纪甚至觉得她很可怕。美由纪的证词完全不被采信的时候,她也觉得碧很可恨,甚至嫉妒起碧悬殊的地位。碧那大无畏的演技令她不快,而且面对碧楚楚可怜的容貌,她甚至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内疚,然而……
细柔而漆黑的秀发在石地上散开。
真是不可思议。
“碧……”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美由纪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甚至怜悯起碧来了。
如淡雪般白皙的肌肤。
美由纪一直以为碧在做戏,但是说不定其实碧非常害怕。
黑得发亮的修长睫毛、浑圆而漆黑的眼睛。
美由纪根本无从想象。
右边的瞳孔倒映出礼拜堂的天花板。
——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左边的瞳孔,深深地……插着一把黑色的凿子。
碧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这样的氛围。在美由纪的眼中看来,随着时间过去,原本总是挂在她如同洋娃娃般可爱的脸上那充满自信的微笑,也徐徐变得淡薄。当然,那或许只是美由纪多心,也有可能是她希望如此的愿望所造成的错觉。美由纪或许希望碧和自己一样也是人,既会懊恼,也会感到挫折。
“碧!”
终结会在今天还是明天到来?或者是现在立刻?状况分明如此紧迫,众多关系人却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摸样,可能也是因为大部分都已经放弃了挣扎吧。
蓓蕾般的樱唇颤动了两三下,停止了。
——对,只是时间问题。
“不……不……”母亲发出不成声的尖叫,覆住女儿似的倒下,美由纪瘫坐下去,望向门里。
就算如此,警方也不可能一直唯唯诺诺地听从,所以一切的事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门里有一个如黑豹般的男子。
碧现在能够不受质疑、不被揭发、保持安泰,已经不是由于她自己的魔力,而是拜织作家的魔力——政治力所赐。
“不要……不要看我!”
所以,校方虽然明白这是事实,却依然否认,同时拒绝把杉浦交给警方,这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拟妥应对方法。他们非常清楚无法瞒天过海,却依旧抵抗。
男子不是要攻击在看他的美由纪,而是打算袭击碧的母亲。
站在校方的立场,不能轻易承认这个事实。承认这件事等于自杀,如果办得到,校方就算动手脚隐蔽,也要埋葬这件事吧。这……不是为了碧,不管碧是否期望,这都是为了学院。可是,问题并不是单纯的行为偏差,而是连续杀人事件。这不可能压得下来,或是敷衍了事。
“平野!你这家伙!”
碧的丑闻是致命性的。
木场扑上去,男子敏捷地避开,伸手想要拔出贯穿碧的眼窝的凶器。侦探踢开他的手,木场随即抓住。男人转过来,木场使劲全力揍上他的脸。男子弹飞似的撞进警官之间,被数人给制住了。木场分开警官,又一把抓住男子的胸襟,揍了他三下。
如果要切割,就必须连织作家都一并切割才行,这需要莫大的觉悟。问题是,学院根本无法与织作家切割。两者与其说是勾结在一起,倒不如说打从一开始就是一体的。
“你到底要杀掉多少人才甘心!”
织作碧是学校创立者的孙女,又是理事长的小姨子,同时更是财经界大人物的女儿,不是能够简单就切割的人物。
拳头第四次挥起时,被中禅寺抓住了。
织作碧是不能够切割的人物。
木场回头,用一双小眼睛瞪住他。
但是……
中禅寺默默地从木场手中抓过男人的衣襟,以死神般的眼神瞪着那张脸。
校方还可以展现出严格指导的态度,来肃正纲纪。只要把罪行还原为学生个人的责任,为督导不周一事道歉,也可以向社会保住校方的体面。或者可以使出哀兵政策,说因为部分学生不检点,连累大多数善良的学生,使她们遭到不当的轻蔑,校方深感遗憾。
他紧紧握住拳头,但是握住的拳头没有举起来。
不过,如果卖春的是一般学生,只要处分那些学生就够了。
中禅寺低低地、诅咒般地说:“你这种人……根本没有人要看。”
光是发现卖春一事就够糟糕了。
“咦?”男人静止了。
学校那些人也还有点头脑,应该想得到这点事,而且一定已经想到了。但是,这个结论对他们来说却是再糟糕也不过的结论。
中禅寺推开男人,转向碧。
杉浦的供述有九成符合美由纪提出的推理。这种情况,剩下的一成怎么想都没道理会落空。如果这是合乎逻辑的推论,那么包括碧的参与在内,一切的事实应该都会完全符合才对。所以,美由纪认为如果真的有卖春组织、真的有恶魔崇拜主义者,然后夕子真的是他杀的话,卖春组织——恶魔崇拜主义者,然后夕子真的是他杀的话,卖春组织——恶魔崇拜集团的中心任务果然还是碧,而且碧就是杀害夕子的实行犯。
矶部和东京的刑警扶起碧的母亲,警官围绕着碧。蹲在碧身边的津富回过头来,摇了摇头。中禅寺看也不看刑警,抱起碧——碧的尸体……
随着杉浦做出供述,校长和柴田也不得不承认学校里真的发生了美由纪所说的事情吧。如此一来,就算校方人员再怎么见风转舵,机会主义而且保守,也一定会察觉真相。杉浦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情势等于是默默地在指认着碧。
他小心翼翼地脱下死人的衣裳。
美由纪的心境变得复杂。
接着他拿着那件衣服,宛若幽魂般站起,以一脸恶鬼的表情再次走到男人的面前,将死人的衣裳高举在他眼前,朗声说道:“怎么样!有谁在看你吗?”
校长、事务长和教务部长表面上虽然还是阿谀奉承,但是在听过杉浦的证词后,美由纪觉得他们对碧的态度有点改变了,总觉得变得有点疏离。柴田会那么苦恼,一点都不像他,会不会也是起因于对碧的疑虑呢?
“不要看……不要看我!”
但是,事实上却不尽然。
“原来是这种机关!”中禅寺说道,把衣服披盖在男子头上。
她这么以为。
“看着你的是这个!我绝不会从你身上驱走任何东西。喏,快把这个男人带去别处!”
美由纪起初还以为碧仍旧在发挥影响力。不管有多少证据,有几个证人,只要碧说白就是白,说黑就是黑。这个女孩是个女巫,拥有迷惑人心的魔力……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我……”
即使如此,校方依然坚称没有卖春这回事。
男子号叫,扔掉衣服,接着被数十名警官按住,绑上绳子。
首先,学生卖春真有其事。但是杉浦拒绝供出名字,关于他与碧的关系,也三缄其口。所以如果美由纪的推理中有得不到证实的部分,就只有碧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这一点而已。
即使被绑住,男子依然叫着“不要看不要看”,痛苦得快昏厥似的扭动身体,苦闷不堪。荒野仍然瘫坐在地上,就这样指示部下把人带走。
杉浦的供述——证实了美由纪的推理,她的推测准确得令人惊奇。
“京……京极……”木场望着碧被移出去,出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再早一点……”
理由很简单,因为学生卖春是事实。
“不是你的错。”
只是,校方也明白这一点,却仍然如此应对,他们准备背水一战。就连那个模范青年模样的柴田前理事长,都摆出一张苦不堪言的经营者嘴脸。
木场表情紧绷,骂了一声“可恶”,踢上石板地。悔恨轻易地被反弹开来。今川和益田、柴田茫茫然地站在入口附近。
法治国家不可能任由他们这样目无法纪。
“缩小包围圈,把他逼到这里的是警察。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藏在这种地方!那个女孩好死不死……”
——他们是笨蛋吗?
“不是那样的,平野一直把这里当做他的根据地。如果再早一点发现的话……而且这不是巧合,和服上有机关,这是准备好迟早要用上的陷阱。”
校方似乎打算彻底拒绝警方介入。
“难道刚才的事……也是计划的一环?”
美由纪被禁止和警方接触,再次被幽禁到教职员大楼的房间。杉浦好像被监禁在拷问房。益山早一步出发去东京,侦探则被留下,似乎同样被软禁在教职员大楼。那个怪人侦探好像被那些愚蠢透顶的教师们搞到厌烦不已,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听从了。而让美由纪有些吃惊的是,连碧也被吩咐不要外出。
“嗯。结果我们也照着蜘蛛所设计的行动了。那件和服原本就不是要给杉浦,而是为了让碧穿上才送给她的。换言之,这一幕被设计成若不引发这桩惨剧,就不会结束。这件事才是——碧遭到杀害才是——发生在这所学院的夸张闹剧闭幕的信号。”
因为那个时候,小夜子那扭曲的尸体还倒在礼拜堂后面。一想到此事,美由纪觉得快疯了。尽管如此,对此毫无所觉的教师们却不理会侦探和益山的大力主张,完全没有好好看守遗体。职员之间的联络也不周全,校内转眼间陷入恐慌状态。校长底下的职员全部行动起来压制学生,此时,警方大批赶来,混乱到达了巅峰。
侦探问道:“那么舞台又要变换了吗?”
黑圣母——杉浦隆夫虽然被逮捕了,警察却没有立刻赶来。教师们见机不可失,审问起杉浦来。美由纪心想,这应该是警察的工作才对。
“是啊……如果平野招供的话……不,用不着问平野,我已经知道操纵平野的下一个凶手是谁了。”
闹得沸沸扬扬。
“是谁?”
然而尽管失去了挚友,美由纪却无法沉浸在阴郁感伤的情绪里。就像重新体认到夕子已死时一样,她只感觉到一股难以弥补的失落感,好空虚。仿佛用布巾包起空掉的便当盒,珍惜无比地抱在怀里似的。
“是织作家……不化妆的女人……”祈祷师这么说道。
——小夜子死了。
美由纪蹲下身去,贴上脸颊,石子地非常坚硬,非常冰冷。
体面、道义、法律和戒律都不管美由纪的事。
泪水泉涌而出,渗进地板中化开,美由纪……
众多的家长、教师、校方人员、警察、律师以及莫名其妙的大人们谠论侃侃地彼此吼叫着,他们的叫声反弹、增幅,大到化成振动冲击身体,而不光只是听见而已。吵死了,烦死了。
看不清楚世界了。
几乎没有学生留下。
百百目鬼——《今昔画图续百鬼》卷之下.明
美由纪被囚禁了。
《函关外史》云:一女生来手长,屡盗人钱,手立生百鸟目,是鸟目之精也,名之曰百百目鬼云。
完全是个监狱了。
《外史》为一奇书,志函关外之事,一说百百目为东都之地名也。
学校是石制的,冰冷无比。不管是墙壁、地板还是天花板,每一处都是平滑、笔直的,而且坚硬。简直就像监狱——不,这里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