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晚祷之后 (第3/5页)
镜子超出一般常人的身高,镶嵌在墙上的橡木镜框内。我们用各种方式敲击它,用手指使劲戳镜面,用指甲抠镜框和墙体之间的缝隙,可镜子仿佛是墙体的一部分,坚如山崖上的岩石,一动不动。
“FONS ADAEU ...”
“如果不是镜子后面,那就可能是镜子上方,”威廉低声嘀咕着,同时他抬起胳膊,踮着脚尖,用手在镜框上缘来回摸,可摸到的只是灰尘。
“你仔细查看一下你画的路线图,顺着进入楼堡的次序,按紧挨着的房间的字母读下去。”
“何况,”威廉伤心地寻思着说,“即使后面有一个房间,我们正在找的和其他人曾寻找过的那本书已不会在房间里了,因为先是韦南齐奥把它拿走了,后来是贝伦加,谁知道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可是,我们进来的东角楼的房间里,我们见到的字母是FONS……那是什么意思呢?”
“可也许贝伦加又把它带回这里了。”
“HIBERNIA。如果从没有窗户的房间回到七边形的过厅,它跟其他三个房间一样,都有《启示录》开首的字母A。因此,那里有图勒作家的著作,还有语法学家和修辞学家们的著作,因为当初设计藏书馆的人考虑到任何一个语法学家都应该跟海伯尼亚的语法学家们放在一起,尽管是图卢兹人。这是条规。你看,我们不是开始明白点什么了吗?”
“不可能,那天夜里我们就在藏书馆,一切迹象都向我们表明,他偷书不久就死在了澡堂,就在当天夜里。否则第二天早晨我们应该见到他的。没关系……眼下我们已弄清‘非洲之终端’的位置了,完善藏书馆路线图的一切资料也差不多都有了。你应该承认,迷宫的许多奥秘已解开了。我可以说,所有的奥秘就差一个了。我相信,我们再留心一下韦南齐奥的手稿,通过进一步考察,会得到更多的启发。你看到了,我们更多的是从外面而不是从里面发现迷宫奥秘的。今晚,面对我们扭曲的影像,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而且,灯光渐暗。你过来,我们再把能帮我们确定路线图的线索整理一下。”
“在西角楼的那些房间里。我抄录了条幅上的字母。就是说,从没有窗子的房间出来,就进到七边形的过厅,楼堡的房间和房间之间都只有一个通道,红色的字母是H。然后顺着角楼转,从一个房间进到另一个房间,又回到没有窗口的那个房间。一系列的字母就是……您说得对!HIBERNI。”
我们走过其他房间,把我们的发现都记录在路线图上。我们所经过的房间,有的里面尽是数学和星象学方面的书籍,有的则是一些我们两人都不认识的阿拉姆语<a href="#jz_0_227" id="jzyy_0_227"><sup>(17)</sup></a>的著作,另一些著作的文字则更难识别,也许是来自印度的书稿。我们在标有IUDAEA<a href="#jz_0_228" id="jzyy_0_228"><sup>(18)</sup></a>和AEGIPTUS<a href="#jz_0_229" id="jzyy_0_229"><sup>(19)</sup></a>两排相互衔接的房间走动。我们破解奥秘的前后经过可能会使读者感到乏味,因而从略。简言之,后来当我们把路线图彻底标明之后,我们确信藏书馆的确是按照地球的水陆区域分布而建造和布局的。北边是英国和德国,沿着西面的墙壁跟法国相连接,然后,延伸到西边顶端的海伯尼亚,朝南面的墙壁是罗马(这是拉丁文经典著作的天堂)和西班牙。接着我们朝南来到LEONES和埃及,东面就是朱迪亚和FONS ADAE。沿着东面和北面之间的墙壁,见到ACAIA<a href="#jz_0_230" id="jzyy_0_230"><sup>(20)</sup></a>的字样,威廉解释说那是一种极好的借喻,表明是希腊。果然,在那四个房间里,有大量古代异教诗人和哲学家的作品。
“这是从一个色彩不多的国土来的书,有一点儿天蓝色,加上许多绿色。不过我们不是在讨论海伯尼亚的僧侣们。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这些书跟英格兰人和其他国家的语法学家的著作放在一起。你看看你画的草图,现在我们大概是在哪里?”
这些词的构成读起来很古怪,有时得顺着一个方向念,有时得倒着念,有时又得绕着圈子念;如同我所说的,经常一个字母可用来组成两个不同的词(在这种情况下,房间里有一个书柜收藏一个论题的书籍,另一个书柜收藏另一个论题的书籍)。然而,从藏书馆的布局中显然没法找到黄金规则。藏书馆馆长想要找到一部著作,完全得靠他的记忆。倘若说在ACAIA系列的第四个房间有一本书,这就是说,此书是在从出现A字头的那个房间数过来的第四个房间里,至于怎么辨认出那个房间来,无论是直线行走还是绕圈子,人们推测藏书馆馆长大概都记在脑子里了。比如说,ACAIA这一组分布在组成正方形的四个房间里,第一个字母A也是最后一个字母,这一规律我们也是很快就解读出来的。因而,我们也很快懂得了死墙的游戏。比如你从东角楼进入楼堡,ACAIA这一系列的房间没有一个是通向下一系列房间的:迷宫在此无路可走了,要想到北角楼去,就得绕过其他三个角楼。不过,从FONS系列房间进楼的藏书馆馆长清楚地知道,比如说,要进入英国系列房间,就得绕过埃及、西班牙、法国和德国这些系列。
“他们画的这些图像……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色彩如此丰富!”我兴奋地赞叹道。
带着这些奇妙的发现,我们结束了对藏书馆饶有成果的探访,正准备满意地从藏书馆出来(我们马上又被卷入到其他事件,这我稍后再讲)。不过,我得先供认的是,当我们正在南角楼被称为LEONES的房间里转时,我的导师在一个放满阿拉伯语著作的房间里突然停住了,那些书上有一些令人好奇的光学图像。那天夜里我们有两盏灯,我自提一盏,出于好奇,就走到隔壁房间里去看看。我发现睿智而谨慎的藏书馆当家人把一些不是适合所有人阅读的书集中放在一面墙的书柜中,因为那些书以不同的方式论及人体和精神方面的各种疾病,几乎全部出自异教大学者的手笔。我的目光落在了一本不大的书上,封面装饰着许多与论题毫不相干的图画(幸亏如此!),有花朵、葡萄藤、成对的动物以及一些药草,题目是《爱之镜》,是博洛尼亚的马西姆修士所著。翻看书内,引用了许多其他作品的论述,都是关于爱情方面的。
“差不多。来自最北端的海盗们沿着河流来到罗马烧杀抢掠。异教的寺庙纷纷倒塌,而基督教的教堂当时还不存在。唯有海伯尼亚的僧侣们在他们的寺庙里阅读和写作,并装帧书卷。他们坐上用兽皮制成的小船,朝这些国家驶来,并且向他们宣讲福音书,把他们当做未开化的蛮夷。你知道吗?你听说过博比奥吧,那是圣高隆班创建的,他就是他们中的一位。所以说,如果他们创造一种新的拉丁语,那也无关紧要,因为在当时,欧洲已经没有懂老拉丁语的了。他们都是些伟大的人。圣布伦顿一直抵达了幸运之岛。他先沿着地狱的海岸航行,在地狱里他见到了被链子锁在一片礁石上的犹大;一天,他在一座岛靠了岸,登到岛上,发现一只海怪。自然,当时他们都着魔了。”他再次满意地这么说。
这就足够唤醒我那病态的好奇心了,这一点读者可以理解。而且仅那书名就足以重新点燃我早晨就已平息的思绪,那姑娘的形象又出现在我脑海里。
“是不是就像萨尔瓦多雷一样?”
本来,我把早晨的心头事都已抛在脑后,何况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耗尽了我的精力。我已毫无欲望,以至于认为自己的心事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已灰飞烟灭。此时我告诫自己说,那不是一个见习僧应有的健康和平衡的心态。可是一见到那本书,就发现自己因爱而得的病比我估计的还严重。后来,我才明白,有时人们读了一些医书,就会以为自己真的患上书中所说的那种病。正是如此,此刻我生怕威廉进来问我在那么投入地读什么书,所以仅匆忙地读了几页。就几页,已使我深信自己正是得了那种病,其痛苦症状跟医学书上绘声绘色描写的一模一样。一方面,我担心自己真是病了,但另一方面,我倒为能看到自己的病症居然如此生动地被描绘出来而感到高兴;我深信尽管我是有病,但我的病可以说是常见的,因为那么多人同样为此而痛苦。
“是我岛国的,”威廉又亲切地说道,“别对远在海伯尼亚的那些僧侣们太苛求了,也许,这座修道院得以存在,我们仍得以讲神圣罗马帝国的语言,还真多亏了他们。曾几何时,欧洲大部沦为一片废墟,他们宣布说高卢有些教士施行的洗礼一概无效,因为在那里是以圣父和圣女的名义,这不是因为他们实行一种新的异教,或是他们把耶稣看成了一个女子,而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懂拉丁语了。”
我在读到伊本·哈兹姆<a href="#jz_0_231" id="jzyy_0_231"><sup>(21)</sup></a>的论述时是如此激动。他把爱情论定为一种难以治愈的疾病,唯有用病本身才能医治,生病的人不想治疗此病,也不想痊愈(上帝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我感悟到,为什么早晨我会因看到的事物而骚动不安,因为爱情仿佛是经过眼睛进入了心灵。我又看到安卡拉的巴西里奥说,而且——那是独特的症状——谁要是得了这病,就会过度兴奋,同时还喜欢独自待在一边享受孤独(就像那天早晨的我),而伴随着爱情出现的其他症状就是强烈的不安和难以言喻的惊悸……
“可是还有这个,您听……”我抓了一本装帧精巧的书卷,上面画有植物迷宫,有从葡萄藤里探出头来的猴子和蛇。“您听我给您念念:cantamen,collamen,gongelamen,stemiamen,plasmamen,sonerus,alboreus,gaudifluus,glaucicomus ...”
当我读到,堕入爱河的人,在看不到所爱之人时,会出现心力交瘁的状况,直到卧床不起,甚至会影响脑部,以致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显然我还没到此地步,在探访藏书馆的过程中,我还工作得相当不错),我心里好害怕。我忧虑地读到,如果病情恶化,会导致死亡。我自问,除了应考虑心灵的健康之外,思念姑娘所得到的欢乐,是否值得我的身体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幸亏是这样。但是在那个年代,为了忘却这邪恶的世界,语法学家们以探讨一些深奥的问题为乐。人们告诉我说,在那个时代,修辞学家迦邦德斯和特棱提斯为了‘自我’这个词争论了十五个昼夜,最后还动了武。”
另外,我从圣女希尔德加德的一句话中获知,这一整天我忧郁的心情,都源于对姑娘的思念。既甜蜜又痛苦,这种感受如同身在天堂而又远离和谐与完美,这是相当危险的,而这种“忧伤和痛苦”,是产生于蛇的气息和魔鬼的诱惑力。这种想法也得到了同样睿智的异教徒们的认同,因为我眼前出现了一排排累塞斯的书籍,在题名为《论自我约束》的书中,他把爱情的忧郁看作变狼妄想症,这种感情会导致患者变得像狼一样。起初,恋爱中的人默不作声,从外表上看他们的眼睛凹陷,目光暗淡,没有眼泪;舌头渐渐变得干涩,舌面会出现脓疱;他们总觉干渴难忍,全身干枯,到这种程度,他们会整天趴着,脸上和胫骨上会出现狗咬的印痕,到最后他们便会在夜里游荡在公墓的坟墓间。
“可是没有人这样说话!”
最后,当我读到伟大的阿维森纳的引语时,我对自己精神状态的严重性深信不疑了。看来,爱情本是一种忧郁而荒谬的思绪,那是因不断思念所爱异性的脸庞、行为或者服饰而引起的(阿维森纳是多么惟妙惟肖地描述了我的情况啊):起初并不是病,当患者不能得到满足时,变成挥之不去的顽念(请上帝宽恕我,为什么我已经感到相当满足,却还是如此着魔呢?也许,头天夜里发生的事并不是爱的满足?可这种眷恋怎么得以满足呢?),其后果就是眼皮不断地颤动,呼吸不规则,悲喜无常,脉搏加速(在读这几行的时候,我的脉搏果真加速,呼吸断断续续)。阿维森纳建议采用一种已由加伦<a href="#jz_0_232" id="jzyy_0_232"><sup>(22)</sup></a>提出的绝对有效的方法,用来探查某人爱上了谁:抓住患者的手腕,说出许多异性的名字,当念到某个名字时患者的脉搏加速了,就表明那人即他所爱恋的人。当时我真担心我的导师会突然进来抓住我的手腕,从我脉搏加速的跳动中发现我的秘密,那样的话,我就会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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