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 第174节 (第5/5页)
下一刻,许秋迟便在那扇门前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望向秦九叶。
“不过我方才所说,只是传说的上篇。这河神的故事,可还有下篇。”
几日不见,这纨绔讲起故事来倒是得了老唐真传。唐慎言那“装不满的茶壶”倒消息便从来只肯倒一半。她听来的许多事,都是只有一半的。
秦九叶没说话。
她压根不好奇那故事的下篇。只要她不开口,便不会落得下风。
那厢引路的船娘已挽起袖口、伸出粗壮的胳膊,扳住那隔扇门一侧的一只磨得有些发亮地木轮、向着一个方向转动起来,只听一阵机括运转的声响,那巨大扇门上雕镂的海图细节竟也跟着缓缓转动起来,只见那两尾怪鱼便由潜渊之姿变为鱼跃出海的模样,而那一左一右悬挂在两侧的阴阳两块圆盘也随之逆转、变为日月颠倒的模样,最终由那怪鱼首尾相接处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绚丽诡谲的世界来。
笔直的走廊好似一条四面裹上彩带的筒子,编织成巨大莲花状的彩绦尾端坠着金色的铃铛,高低错落地垂下来,随着船身的晃动而左右摇摆着,一点微风拂过便会热闹地响成一片,被层层帷幔分隔开来的喧闹声隐隐传来,空气中有种奇异的香气,明明是香粉燃烧后散出的气味,却有种水生植物特有的阴凉之感。
再往前去,视野豁然开朗。
四面密闭的走廊延伸成一半悬空的阁道,阁道一侧是一扇扇用大漆彩罩隔开的小窗,另一侧正对一片挑高的空旷之所,秦九叶怔怔望去,只见那正中有一木竹彩布搭起的戏台,台上鼓笙不断,正演得热闹。
九皋一带的民船间,兴的是那种锣鼓喧天的大河调,听起来热闹而有烟火气,老人家没事时都喜欢跟着哼上两句。而眼下传入秦九叶耳中的调子她从没听过,说是吹弹的曲调,却叫不出曲牌名来,说是戏词又似乎同城中那些戏楼里的戏都不大一样。那些伶人的唱腔很是怪异,听不清念词,调子也没什么起伏,只是众多音色叠加在一起,回音悠长、往复不绝,听久了竟有种在听咒的感觉。
而细瞧这些台上之人,装扮亦是少见。有的头上戴着鹆羽为饰的羽冠,有的双臂绘着暗青色的鳞纹,有的则兽皮兽尾加身。秦九叶远远观望了一会,这才有些看明白过来,那些人的扮相似乎都与动物有关,许是人们对上古时期神明的一种想象和描绘。只可惜她目力有限,依稀只能看得出其中两三种动物来。
这三层楼上的傩戏显然同那底层上演的“河神截亲”不是一个档次,虽有浓烈的江湖色彩,却也处处透着庄重,只为讨那席间贵客的一点欢心。
这是傩戏,不是寻常的戏曲歌舞。
怪异之感从心底升起,秦九叶本已打算收回视线,可耳边一阵叮叮当当的细响,她的目光便又定住。
先前那以兽骨鸟羽为饰的伶人悄然退场,身着金线彩裙的舞姬跃上戏台。舞姬纤细笔直的双腿在那金线织成的网裙下若隐若现,那些金线上坠着无数只金色的小铃铛,她的动作缓慢却极具张力,绘着青色暗纹的关节每每旋转拧拉时,便好似鱼背破水一般从那留有间隙的薄纱中钻出、勾人至极,下一刻便又随着她动作的变幻隐入其中、引人探寻。从极动到极静,不过转瞬之间,那舞姬身体绷紧到极限之时,竟仍能操纵身体上一寸细微的肌肉去拨动足尖上的某只铃铛,而其余铃铛皆静默没有发出声响,这等功力,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
一舞终了,四周席位皆安静无声,只待那最后一声铃响终止,才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要知晓,这席间坐着的同昨日那石舫上的看客们可不是一回事。要想以奇险惊异来取悦那些江湖中人,可谓是难上加难。
或许这便是江湖的真面目。
江湖是金玲狂舞的美丽伶人,也是那缺了两根手指的船娘;是精雕细琢、宝蜃为饰,也是山海逆转、日月颠倒;是戏楼之上还有戏楼,诡谲之后还有诡谲。江湖是循规蹈矩的另一面,是种种新奇刺激的总和。
亦或者,这才是这个混沌世界的本质。而她过往种种平淡生活,不过只是湖面上露出的一点岛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