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 第343节 (第3/5页)
其实褪去了那些骇人的身份、可怖的过往,面前之人不过只是个半条腿迈进坟墓、病病歪歪的中年男人罢了。
“但战火早已平息。如今地狱不在居巢,而在这里。在你一手创立的天下第一庄。”
是吗?那场大火真的已经熄灭了吗?那为何他仍觉得自己日日生活在那地狱之中?
狄墨的背脊再次弯折了回去。这一回,它们似乎再也回不到原本的位置了,那具身体像是抽了气的皮筏子塌缩成一小团,就连那些影子也随之变淡了。
灾难早已结束,但另一场疫病在他心底扎根,使他堕落成为恶鬼,在阴暗角落残喘至今。
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是如今这副模样的啊。
这世界本就是被一分为二、阴阳各半的,光明处挤不下所有人,若想维系住平衡、避免颠倒崩坏,需要有人始终在黑暗处坚守。
虽然,那人也未必是心甘情愿的。
他还记得二十岁那年从那内侍官手中接过委任密诏时的种种,他双耳听着“圣音”,嘴上叩谢“恩泽”,眼睛恭敬克己地盯着手中那代表督监身份的腰牌,心下想得却是:那描着金色兽纹的腰牌实在是难看得紧。
然而对于权力二字来说,好不好看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将那它握在手中的时候,才第一次明白了掌控这件事的趣味所在。
他开始成为暗处的一团影、风吹不散的一抹阴云、冥车开道时响起的一串铃音,没有人喜欢见到他,却无论走到何处也避不开他。
他游走各地,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越发熟悉将形形色色的人捏在手心的方法。经他之手亦或间接因他而死之人不计其数,那些人大都与他并无仇怨,他却总能以最冷酷的姿态做出抉择。他所处的位置将他变成了那样一个人。在某个时刻的某个地点,本就会发生那样的事,若他不去做,也会有旁人去做。与其将刀剑递到旁人手中,不如亲自成为执刀之人。
手起刀落,守好位置,他就永远不会失手。直到他二十六岁那年。
帝王亲召,要他暗中行使监察职责,探听黑月动向。他改头换姓、隐藏身份,以别将的身份进入了黑月军,却在那里遇见了他此生挚友。
他的身世塑造了他敏感多疑、阴晴不定的性子,那位黑月领将却生性豁达、喜爱结交,尽管身在行伍之中,身边却跟着江湖刀客、云游方士。他将那三人定义为“乌合之众”,白日里对他们笑脸相迎,入夜后便拿出自己的监察密奏书写罗列他们的罪行,等待着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那一天,就像他已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然而他的密奏直到最后也没有送出去。
他犯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他走近了那三个人,或者说,是那三个人走近了他。他记不清那是第几次回营,或是第几次面对敌袭,亦或是在贼境险地死里逃生。他像一道被释放的烽烟、一只被打翻在地的火盆,烧灼了二十余载的那团火星顷刻间泼洒一地,再也无法收拾起自己的心。
他只有那一颗心,给出过一次便再也收不回。
他本是捂不热的寒冰玄铁,却热烈地为“黑月”二字献上了自己的一切,甚至连养父家族冶铁的秘密也毫不犹豫地拱手呈上。第一副黑月甲诞生的那天,他们痛饮达旦、夜话难寐,纷纷剖出各自心底最稚拙的愿望。劣酒在他的胸腹烧灼,冬月的风吹掀了营帐,他大口喘着气,看着雪花落入眼中,只觉得先前那些幽暗岁月里的自己从未真正活过。能与青山、野鹤、月光为伴,他愿做长夜里的寒星亦或只做一粒灰尘。
然而他忘记了,他其实只是策马驱车者握在手中的一根鞭子、一枚随取随用的楔子、一根供人消耗的木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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