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的开端 (第5/5页)
“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检举百津商社的那个侦探大埘宗吧?”男人捏着下巴,没戴眼睛抬头望着大埘,“说别人是骗子,是想叫对方拿钱消灾吧?”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太夸张了!”
“请等一下。”女人的声音出奇地恳切,“我不是要来工作,零工资就可以了,无论如何都请你雇佣我。”
“水平不行的侦探跟碰瓷的人没什么两样,醉心于正义感之前,得先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成为加害者,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别再打来了。”
那天凛凛子也说了一样的话。男人咻地一声挥舞着铅笔,把视线移回到了账本上。
大埘立即断定这是个恶作剧。他不记得发过招聘广告,是小孩子在耍弄大人。
大埘逃也似地跑出了大西古书堂,将寒冷的空气吸入胸中,整理了思绪混乱的大脑。
“你能雇佣我吗?”
凛凛子明知是假货,还打算以一万円的要价把带签名的《侦探教科书》卖给大埘,她缺钱花吗?可她刚接到一份世界级富豪的工作,没必要从老板手上讹钱。是拿着假签名来测试大埘的鉴别能力吗?这样的话,当大埘看穿这是假货以后,就应该揭晓谜底才对吧。
“想要谈业务的话,明天上午再来吧。”
等下,大埘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既然凛凛子手上还有真正的签名本——
是女人的声音。声线有如中学生般天真,语调却很有威势。
那她买这本书的理由只有一个。
“有件事想拜托你。”
大埘拨开聚集在移动摊位车前的大叔,冲向了神保町站。
时间是晚上九点多,事务所已经打烊了。大埘点了支烟等待呼叫结束。可接连抽了两支烟,铃声仍未平息,大埘终于坚持不住拿起了听筒。
楼梯正中间又多了一摊汁状的呕吐物。
昭和五十年(一九七五年)的春天,开业一年半后的某日,大埘结束了工作,刚从事务所的冰箱里取出罐装啤酒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
“Jere本乡”住客里似乎有一群醉鬼,一只骨瘦如柴的流浪狗爬上楼梯想要往上舔,“别过来!”大埘甩着腿把狗赶了回去。
很多客人都说了这样的话,而大埘只是听从了久仁雄大叔的教导,融入到城市之中,让目标放松警惕。他磨炼了这份手艺。
大埘从楼梯脚爬到二楼,用铁丝捅开201室的门锁,闪身进了房间,然后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之前请的侦探根本抓不住对方的把柄,你究竟是怎么做的呢?”
六叠间和两天前相比毫无变化。书架一隅的《超能力会说谎》又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据说吉姆·乔登最擅长治病疗伤的表演,因此她可能是想在闯入敌营前现学习一下欺骗人的超能力吧。
事务所的生意出乎意料地繁盛。在大型侦探事务所历练过的经历和用双脚进行的细致调查得到了好评,很多怀疑出轨和婚外情的男女纷纷前来咨询。
大埘拿起了放在书架顶上的包裹,撕下胶带,打开包装纸,里面出现的是带匣的精装本。封面上画着戴有礼帽和墨镜的男人。这正是《侦探教科书》。
工作比期待的要无聊不少。负责跟踪和调查的都是前辈职员,打工者的工作职责就是撰写报告书和伪造委任状。照这样下去,无论过去多久都成不了久仁雄大叔那样的侦探。大埘花了三年时间积蓄了最低限度的技术经验和开业资金,于昭和四十八年(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在距离中野站步行十五分钟的地方开设了侦探事务所。
打开封面,看向环衬处的签名,那里用流利的草体写着桑子九二男,左下角有个似曾相识的落款。
从当地的高中毕业后,大埘去了东京,开始在西新宿的侦探事务所打工。
那是久仁雄大叔的签名。
大概是担心被大叔疼爱的儿子吧,母亲对大埘撒了这样的谎。倘若得知了真相,或许对侦探的憧憬就会烟消云散了。而得知真相是在大埘成为侦探之后。
从包着包装纸这点来看,凛凛子肯定是想把这送给别人当做礼物。在她的熟人圈里,除了一个人,应该再也没有人会为收到这本书而高兴。
“叔叔心脏病发作了,可能因为平时太奢侈,遭报应了吧。”
这是凛凛子打算送给大埘的签名本。
当天,在鸠宗公寓入口跟大埘分别两个小时后,大叔就丢了性命。他在拍摄情人旅馆入口时被流氓发现,在小巷里遭遇暴力。大叔整张脸毁容了,嘴和鼻子的位置被塞入了照相机的镜头。那就是久仁雄叔叔的“最后一案”。
她假意兜售假的签名本,只是为了日后给大埘惊喜。
大埘万分感激。如此奢侈的事情竟能带来金钱,这是多么厉害的工作啊。大埘决定长大后去当侦探。
但送礼总归是有缘由的,凛凛子是想给大埘庆生吗?可大埘的生日是在五月,而她买书是在十月。那么还有其他值得庆贺的事吗?
“也不是,每一个都是真实的我,但我会为之挑选最为适合的舞台。我真的很享受跟你在一起的假日,这会让目标放松警惕,露出狐狸尾巴,最终化为我的报酬,这份工作就是这样的运作方式。”
——生日快乐,今天的饭我请了。
“就是在演戏吗?”
脑海中浮现出了搅拌着担担面的乃木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不是哦。鬼是不能被发现的。目标为了不被鬼发现而时刻紧绷神经,但一旦发觉没有鬼,就会露出狐狸尾巴。所以我才要融入这座城市,在夜总会化身为热情奔放的单身汉,在高雅的餐厅变成刚和恋人交往不久的青涩青年,在游乐园和动物园成为带着小外甥的温柔叔叔。”
——你独立开办侦探事务所是在五年前的今天吧。
“……仔细寻找?”
只有这个了,凛凛子是打算庆祝大埘宗侦探事务所成立五周年。
大叔透过后视镜看着大埘,得意地笑了笑。
也就是说,她认为自己可以在十一月十一日前回国,但今天已经是十二日了。
“你觉得鬼在游戏中获胜的诀窍是什么呢?”
她没有在纽约观光,是因为身不由己的理由而回不了日本。
大埘吃了一惊,原来大叔是抓鬼游戏中的鬼。
大埘冲出201号房间,毫不介意地踩着呕吐物跑下了楼梯。一踏上本乡大街,就钻进了烟草店前面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跟两天前一样的号码,呼叫声很快就停了下来。
“坏事分两种,一种是不该做的事,一种是见不得人的事。警察抓的是做了不该做的事的人,我则是负责揪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的人。如果警察玩的是抓鬼,那我玩的就是扮鬼。”
“拜托了,带我去乔登镇。”
“警察不是专抓做坏事的人吗?”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
“这个嘛,不好的事情。”
“你喝多了?”
“出轨是什么?”
“才没喝,我要从那个可疑的宗教人士手上抢回我的助手。”
“我的工作是暗中追踪出轨的家伙,把证据搞到手。”
乃木没有回答,而是呼地吹了声口哨。
“那么久仁雄大叔呢?”
当利奥·莱兰把烧完的PALL MALL香烟烟灰缸时,堆积的烟头仿佛雪崩般塌落而下。
“这个吗?案件在现实中可不多见哦。即便真有,一般来说警察也会调查的吧。”
“要是再这样进行刺网捕鱼,加利福尼亚湾鼠海豚就会灭绝。我们必须带头说服墨西哥政府,建立保护它们的计划框架。”
“那不在场证明由谁来打破呢?”
一个留着古巴革命家一样的胡子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把拳头砸在桌面上。
那是故事里的侦探,现实中的侦探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莱兰托着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据说这个男人在得知莱兰的下议院选举口号是“付诸行动的议员”后,千里迢迢从圣地亚哥前来请愿的。这类活动家思虑之浅薄往往令人目瞪口呆。为何联邦议员莱兰要为没有选举权的海豚舍身卖命呢?
大埘忍不住拽了拽安全带,久仁雄大叔有些支支吾吾,随即摇了摇头。
“要是禁止刺网捕鱼的话,预计会引发渔民的大规模抗议,莱兰议员,你听到了吗?”
“叔叔也是手机线索,找出凶手,打破不在场证明么?”
“这样啊。感谢你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建议,让我知道了圣地亚哥渔业有着光明的未来。”
他知道这个词。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大埘经常阅读从图书馆借来的侦探小说。尽管如此,大多数作品都不甚有趣。因为他知道侦探的角色最终会破解案件。大埘最喜欢阅读的是诸如《福尔摩斯的最后一案》,《雷恩的最后一案》、《特伦特的最后一案》等“最后一案”的故事。
脸涨得通红的男人被秘书带走之后,莱兰靠在接待用的沙发上松开了领带。
“你问我的工作吗?”大叔惊讶地将背从座椅上抬了起来,但旋即恢复了姿势,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我是侦探哦。”
他深知现在并不是在办公室仰天躺在椅背上的时候。到目前为止,旧金山的选民之所以投莱兰的票,是因为他们相信他是“付诸行动的议员”。莱兰通过深入监狱和贫民区进行独立调查,并通过媒体大肆炒作,平安度过了三次选举。但这年他只是往返于议会和办公室,没搞什么特别的“行动”。要是不在这期间采取措施,半年后的下议院选举就要亮红灯了。
这个久仁雄大叔究竟是何方神圣?大埘再也按捺不住怀疑,于是小学二年级的冬天,在邻街的剧场看完电影后回家的路上,大埘坐在野马的副驾上向大叔问了这个问题。
他刚想拿起报纸寻找素材,门就被人敲响了。他这才想起还有一桩请愿的预约,于是慌慌张张地系好领带,应了声“请进”。这次走进来的是一个像会计师一样带着黑框眼镜,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
至于芒君,则以这样的话来告诫大埘。
“莱兰议员,请务必要帮忙。”
“不要跟给你玩具的大叔走哦。”
“这回是海象吗?”
大埘虽然对久仁雄大叔很是喜欢,但随着年龄渐长,对他的真实身份也产生的疑问。大部分成年人都是通过做麻烦且累人的事情来赚钱的,而久仁雄大叔却只管花钱,没有赚钱的样子。他曾向母亲询问大叔到底是做什么的,得到的也只是“这个嘛”“什么都做”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答复。他又问了学校里的朋友,大部分人回答大叔只在新年的时候塞红包,从没带他们去过游乐园。
“请帮忙把我的儿子从人民神殿教手上带回来。”
久仁雄大叔是个神秘人物,他会在没有事先联系的情况下跑到大埘居住的鸠宗公寓,对他说“帮我干点活吧”,然后把大埘带了出来,让他坐在福特野马的副驾上,然后开去百货商店买玩具,去游乐场和动物园玩耍,去餐馆吃美味的食物。嘴上说是干活,但只是偶尔拿出相机给行人拍照而已,看不出大叔是在工作的样子。
这个奇妙词似曾相识。那是由可疑的墨镜男担任教主的邪教,一年前突然以建立乌托邦的名义,从旧金山集体移徙到了圭亚那。
虽然世上存在着只不给自己送礼物的老爷爷一事令大埘惊诧万分,但他并不十分羡慕朋友们,那是因为大埘还有久仁雄大叔。
莱兰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随即慌忙绷紧了嘴唇。
现在的他非常理解为何母亲不告诉儿子有圣诞节这回事了。大埘的父亲是拆解工人,在大埘三岁那年被出轨对象刺中喉头和胸口丢了性命。从此母亲身兼女工,女招待和占卜师,一边替父亲偿还债务,一边供儿子吃饭。若到了这个时候,儿子还缠着她要蛋糕和玩具,她大概会崩溃的吧。
大众很想知道乌托邦的真实情况,要是莱兰亲自前往调查的话,将会引发热烈的讨论吧。
大埘当时觉得芒君疯了,但鉴于其他同学也认识那个外国人,所以不得不承认小丑竟是自己。
若是受一筹莫展的家人之托前去帮忙的话,市民们更应该支持莱兰。
“是坐在飞天雪橇上的胡子老爷爷哦。他顺着烟囱爬进家里留下了礼物,你当真不知道吗?”
“我也很担心他们的事,你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直到小学一年级的冬天,大埘才了解到这个尊贵的男人的事。契机是住在山上大宅子里的芒君,他自称从一个神秘的外国人那里得到了手表。
两个小时后,郑重辞别了家属会代表蒂莫泰·斯托姆(Timothee Storm)的莱兰立刻给NBC新闻采访组的丹尼尔·哈里斯 (Danielle Harris)去了电话。
并非因为直觉敏锐早早看穿了其真面目,也不是对舶来的习俗不感兴趣而故作成熟,父母也没有信什么排他性很强的宗教。只不过因为他完全不知道世上竟存在圣诞节这般奢侈的日子。
“我决定前往圭亚那的乔登镇,请组织一个同行的采访组。”
大埘不相信圣诞老人。
莱兰把一整堆烟头倒进了废纸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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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让乌托邦现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