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医院 (第2/5页)
“是我拿着的……”许强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可是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罗飞听出对方要撤的意思,想想这边也不需要再陪着,便提议说:“你先忙去吧。”
罗飞微微一笑:“你还没找呢,怎么知道找不到?”
罗飞和尹剑跟着肖嘉麟来到了住院部九楼。肖嘉麟先找到了当值的护士长龙丹萍,请她帮忙查询许明普的床号。然后他吩咐说:“你把两位警官带过去,如果他们有什么需求的,你要尽力配合。”
“已经过了半年了嘛。”许强解释说,“这种东西又不会刻意保存的。”
(3)
罗飞“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还记得报告上是怎么说的吗?”
肖嘉麟很痛快地应承下来,一挥手说:“走吧。”
“不记得了。”许强顿了顿,特意强调说,“反正当时没查出什么问题。”
“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过去?”罗飞提出请求,“我想当面和这个人聊聊。”
罗飞盯着许强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尹剑说道:“你带烟了吗?给我一根。”
“肾脏科病房——嗯,应该是在住院部的九楼。”
“烟有啊。”尹剑用提醒的口吻说道,“可是这里不让抽烟的。”
罗飞应了声:“好。”然后又转回来问肖嘉麟:“许明普这会儿住在哪个病房?”
“对了对了,这是病房。”罗飞敲着自己的脑袋,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随后他拉了许强一把,说道:“走吧,一块到外面抽一根去。”
这时尹剑从屋外走了进来,向罗飞汇报说:“罗队,排查的事都安排好了。特别关照了许明普父子,相关的信息应该很快就能报上来。”
面对刑警队长的热情邀请,许强也不好拒绝,于是便跟着两个警察来到了病区外。尹剑掏出香烟发了一圈。罗飞率先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在吐出烟圈的同时,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做了这么多检查,如果已经患了癌症,是绝对不会误诊的,对吗?”
事实上柯守勤之前给罗飞的感觉也很不好,自以为是,说话处事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确实令人讨厌。那个“柯镇恶”的外号还真是活灵活现呢。
尹剑正把香烟往嘴里送呢,听到这话动作便停了下来。他看看罗飞,又看看许强,忽然明白这场烟抽得可是别有深意!
“嗯,主要是病理标本。事实上整个医院手术做下来的病变组织,都要送到病理科。先做病理分析,然后还要保存两周的时间,以备复查。两周之后标本就要进行焚烧处理。那是最脏最恶心的活了,你找个清洁工之类的干一干,不就行了吗?何必非得折腾学生?有的学生只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让她们去干这种活不是糟蹋人家吗?”肖嘉麟说到激动之处,颇有几分怜香惜玉的愤慨。
许强的动作也僵住了,他的神色有些犹疑,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焚烧标本?就是标本室里的那些人体标本吗?”
罗飞的目光转过来盯在了许强的脸上:“既然报告单都在你手里,那么最先得知检查结果的那个人,一定也是你,对吗?”
“如果好的话,会得这么个外号吗?学生到了他手底下,地位就跟杂工差不多。什么脏活苦活都得干,动不动还得挨骂。甚至连焚烧标本这种事,他都能摊到学生头上。”
许强愣了一会儿,然后忐忑地试探道:“罗警官,你什么意思?”
“哦。”罗飞继续问道,“柯守勤对学生不太好?”
罗飞没有接对方的话茬,只是继续着自己的思路:“十月二十三号下午,你父亲来到人民医院闹事,因为他在红山医院查出了肾癌晚期。他是一个人来的,也就是说,他去红山医院做检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对吗?”
“他自己不带学生,但是庄小溪经常会把自己的学生派到病理科,跟着柯守勤做实习。”
“没错,他是一个人去的。”这次许强正面回应了罗飞的提问,并且给出解释,“因为我对李俊松的话深信不疑,所以不肯带他再到别的医院做检查。最后他就一个人瞒着我去了。”
“柯守勤也在医学院里带学生吗?”罗飞想起柯守勤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医学院的会议室外,当时听见有学生曾叫他“柯老师”。
“就算你相信李俊松的诊断。但是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你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再去做一次检查才是合理的吧?”罗飞追问道,“你为什么要阻止你父亲呢?”
“没错,就是那个柯镇恶。”肖嘉麟笑着说道,“这外号是医学院的学生给他起的,已经传了好多届了。”
“嗯……”许强语塞了,只是拖着长音却没有下文。
“柯镇恶?是那个武侠小说里的人物吧?”罗飞所说的是金庸的小说《射雕英雄传》,这部作品曾经在华人圈里风靡一时,几乎无人不知。柯镇恶的角色在其中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又臭又硬的,性格很不招人喜欢。
罗飞又道:“后来院方给你打电话,你赶到了人民医院。一开始你的态度很好,配合医院把你父亲劝回了家。可是晚上你们俩又杀回来了,这次你的态度变得非常强硬。这中间的变化又是为什么呢?”
‘柯镇恶’。”
许强道:“我爸脾气不好嘛,我担心别闹出什么事来,就先把他劝回家了。后来一琢磨,这事也太过分了,所以又带着我爸去讨说法。”
肖嘉麟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有一个外号,叫作
“一开始冷静,过后又冲动?这事可不合常理。设想一下,当你来到医院,得知父亲因为误诊而到了肾癌晚期,你能冷静得了吗?就算不想让父亲惹事,也总得让院方给个说法吧?还有,既然已经把父亲劝回家了,再去讨说法的时候怎么又把他带过去了呢?这不是和你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吗?”
罗飞斟酌了一会儿,又问:“柯守勤这个人,平时的口碑怎么样?”
许强再次陷入了张口结舌的境地。
“病理科专门有个标本室的,各种人体组织都有,有健康的,也有各种病例标本。要找一颗心脏并不是什么难事。”
罗飞默默地看着许强,直逼得对方终于低下了头。然后罗飞才开始阐述自己的推论:“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李俊松根本没有误诊。他早就查出你父亲得了肾癌,并且及时把这个结果告诉了你。可是你想要隐瞒这个结果,就请求李俊松编一套谎话来欺骗你的父亲。对癌症患者隐瞒病情,这事也很常见吧?李俊松又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就帮了你这个忙。所以你后来一再阻挠父亲去医院复查。当得知父亲闹到了人民医院,你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把他哄回家,因为你害怕李俊松出面把真相说穿。到家之后细细一聊,你才知道李俊松已经被院方解聘了。这个变故消除了你的后顾之忧,于是你又带着父亲到医院闹事,想借机敲医院一把。我说的没错吧?”
见对方不愿回答,罗飞便抛出另一个问题:“用于调包的心脏是哪儿来的?”
许强沉默不语,不敢抬头。
肖嘉麟闭口不言,只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罗飞又分析道:“隐瞒病情一般有两个目的,一种是为了让病人保持乐观的情绪,但相应的治疗并不会停止;还有一种呢,就是纯粹想要放弃治疗了。从你父亲对待李俊松的态度来看,你一直都没把当初检查时的实情告诉他吧?因为你的目的就是要放弃治疗,如果让你父亲知道了,你根本无法交代。”
如果真有心脏调包这个情节,那还真是想不出其他的解释。不过,罗飞决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的‘可靠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许强抬起了头,他看着罗飞乞求道:“罗警官,这些话你可千万别跟我爸去说……”
肖嘉麟反问:“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还有什么理由要将心脏调包呢?”
“那你得先对我把真相讲清楚!”罗飞态度坚定,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你的意思是,死者的心脏是有问题的,但是柯守勤做了一份假报告,然后又另找了一颗正常的心脏来替代死者病变的心脏?”
“真相就是你说的那样……”许强小心翼翼地瞥了罗飞一眼,神色既尴尬又敬畏,然后他开始为自己辩解,“我也是没办法。我爸得了这种病,他又没有医保,怎么办呢?要治的话也是白花钱。这钱别人家花得起,但我们家花不起啊!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要是把这事捅出来,那……那……”
罗飞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他这种故弄玄虚的态度有些不满。肖嘉麟看出了对方的情绪,便又主动做了补充说明:“现在也不能说报告肯定就是假的,不过有件事极为可疑。做完报告之后,需要把死者的心脏放回胸腔内,以保持遗体的完整。而我有可靠的消息证实,柯守勤放回胸腔里的心脏并不是前两天取出来的那一颗。也就是说,他已经在中途调过包了!”
“不但你父亲饶不了你,庄小溪给你们找的医疗资助恐怕也得泡汤,对吗?”罗飞把对方想说又不便说的话讲了出来。
肖嘉麟像是要故意卖个关子,嘿嘿一笑说:“报告是真是假,保险公司很快就会有结论的。”
许强苦着脸说道:“我们这种家庭条件,这种病真的看不起。如果没有资助,这一家子都得被拖垮。”
罗飞听完之后反问:“难道柯守勤给出的报告是假的?”
罗飞叹了口气。这事虽然不光彩,但对于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群,确实也有着无法回避的难处。
肖嘉麟讲述道:“这事是这样:前几天有个建筑工人在作业的时候从高空坠落,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了。这个工人生前购买了一份危险工种的人身意外保险,保额大概有三十多万。他的家属据此向保险公司提出了索赔。保险公司在调查中发现,死者在事发前有过心口疼痛的症状,并且他的家族有过心脏病史。于是保险公司就怀疑这次事故其实是死者心脏病发作造成的。按照保险合约,这种情况应属于免赔范畴。但是死者家属否认了保险公司的猜测,他们说死者从来没患过心脏病,所谓心口疼痛只是过度劳累引发的症状。双方争执不下,只好让医院来做鉴定。这个任务当然就交到了柯守勤手里。柯守勤对尸体进行了解剖,单独取出心脏进行病理分析。最后他得出结论,死者的心脏完全正常,未发现任何病变症状。根据他的报告,死者家属终于得到了保险公司的赔偿。”
“医疗资助,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没必要插手。而且合同都签过了嘛……”罗飞用这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他又解释说,“我所关心的,是李俊松遇害的案件。所以围绕他本人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要查清真相——你明白吗?”
既然提到了这个话茬,罗飞便索性问个仔细:“详细说下吧,关于骗保这事的具体情况。”
许强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昨天刚刚来过,现在估计在做内部调查吧。如果确认骗保的话,肯定会向你们警方报案的。”
罗飞也点了点头,给这场交谈画上了句号。然后他把手里的烟头往垃圾桶里一丢,招呼尹剑道:“走吧。还有另一件事情,今天也得查个清楚。”
“骗保?那可是刑事案件啊……”职业的敏感性让罗飞一下子警觉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没有报案吗?”
(4)
“他当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法——什么要遵守职业道德、要实事求是之类的。实际上还不是看人下菜碟?”肖嘉麟的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如果真的那么有职业道德,又怎么会和别人联手骗保?”
出了住院楼往北走,穿过一条小路,最终来到一片幽静的树林边。林外矗立着一幢两层的小白楼——这里便是人民医院的病理科。
“他为什么不肯改呢?”罗飞眯起眼睛问道,“就是要针对李俊松吗?”
踏入小楼之后,走廊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气味。这是一种防腐液,常用于保存各种有机体。对于医生和刑警来说,这种气息往往会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所谓“调整”就是出具假报告了。这事虽然不太地道,但在当时的境况下,对肖嘉麟也无须苛责。而柯守勤宁可得罪医院里的实力派同事也不肯修改报告,这事倒真有些不近人情了,说得严重点,甚至有点“吃里爬外”的意思。
因为已过了下班时间,小楼内显得非常冷清。病理科和医院的其他科室不同,其工作任务主要是分析尸体和病理标本,从来不会面对活着的病人,所以病理科的医生一般都不需要加班或者值班。
“不光是李俊松啊,整个医院都很被动的。不瞒你说,那份报告出来之后,我还专门去找过柯守勤,希望他能做一点调整。但是柯守勤坚决得很,一个字也不肯改。”
在一楼的办公室里,罗飞找到了余婧。这个女孩正如约等待着两位警察的到来。
“等于是柯守勤一手把李俊松推到了泥坑里?”
罗飞进屋之后首先问了句:“柯守勤呢?”他担心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不听嘱咐先走了。
“就是不负责任呗,没有紧盯监控记录,中途开小差去了。然后出了事还想蒙混过关。”肖嘉麟轻轻地一咂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柯守勤较真不放的话,这事本来也就这么过去了。”
余婧的回答打消了罗飞的顾虑:“在焚烧房里处理标本呢。”
“那后来他自己怎么解释这事?”
“哦?”这个话题一下子引起了罗飞的兴趣,“我听说处理标本一向都是你们这些实习生的活啊?”
“因为李俊松就是那天晚上的值班医生。”肖嘉麟说道,“像呼吸机这种仪器,没日没夜地开着,偶尔出个故障也是难免的事情。只要值班医生及时处置,就不会发生病人死亡的严重后果。可是那天呼吸机一停就是半个小时,李俊松不仅没有及时处置,甚至还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他的责任能不大吗?”
“可不是吗?”余婧夸张地拖着声调,像是要在罗飞面前诉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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