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医院 (第4/5页)
会不会是精神上受到的压力太大,恍惚之间才造成了如此严重的误诊?因为李俊松已经遇害,这些猜测恐怕也难以核实了。不过罗飞此刻更关心的倒是病人的反应。
罗飞兜着圈子反问道:“余婧要回医学院开会,你作为她的实习老师,对这事一定会提前知道吧?那你等于也知道了庄小溪那天下午的行程安排啰?”
通过误诊来报复院方?可是出了这种事情,病人最怨恨的对象还是做诊断的医生吧。以李俊松的懦弱性格,他有胆子使出这样的手段吗?罗飞对此深表怀疑。可是按照肖嘉麟的说法,如果不是故意的,那又太难理解了。
“你的意思是怀疑我?!”柯守勤怒气冲冲地瞪圆了眼睛,“我那天八点钟上班,一直在病理科做分析,直到庄小溪打来电话,我才请假陪她出去筹钱。你可以问问科里的人,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时候王景硕不是正跟医院闹吗?那会儿院方已经作出决定了,要李俊松出面承担责任,满足对方的赔偿要求,否则就将他解聘。没准李俊松就是因为这个心生怨恨,所以故意误诊,给院方制造麻烦。”
“所以要调查嘛。”罗飞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有疑点就提出来,你可以解释。我们并不是特别针对你。办案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故意误诊?为什么?”
柯守勤的怒火仿佛砸在了一堆棉花上,无从宣泄,只能赌气般说道:“那我现在解释完了,你们可以走了吧?”顿了片刻,又说,“再说那天绑匪取走钻石的时候,我一直在场馆里待着呢,这事能赖到我身上吗!”
“确实严重,而且很难理解。肾癌的诊断主要依靠影像学的检查,符合率高达90%以上。当初检查的时候特意拍了X光,底片现在也能查到,肿瘤阴影非常明显。按理说只要医生看到了这张X光片,就不该出现误诊的情况,更何况是李俊松这样的肾脏专家。”说到这里肖嘉麟停顿了片刻,转了种语气又道,“我甚至怀疑,这次误诊是李俊松故意为之。”
“你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不过——”罗飞话锋一转,“这事也不能排除有多人协同作案呢。”
“那李俊松的责任很严重啊?”
柯守勤没想到罗飞还有这么一茬,原以为固若金汤的防御一下子又显出漏洞来。他涨红了脸憋了一会儿,愤愤然道:“噢,我先绑架了李俊松,然后自己借钱给庄小溪买钻石,再费劲找人把这些钻石拿走?我这是有病了是吧!”
“是这个意思。”
“听说你一直对庄小溪情有独钟啊。如果说既能扫除情敌,又能在爱人面前表现自己,倒也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妙招呢。”罗飞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但每一句话都能打到对方的痛处,令其疲于应付。
“也就是说,当初尿血的时候其实就是癌症,但李俊松却没有查出来。结果拖延了半年,病情已经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柯守勤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是个难缠的对手。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嗓门没有那么大了,同时情绪也沉稳了很多。
“好吧。”肖嘉麟摊了摊手,然后开始讲述,“被误诊的那个人叫许明普,男的,五十来岁。半年前因为尿血到肾脏科做的检查,那天给他看病的门诊医生就是李俊松。当时李俊松给出的诊断结论是尿路感染,简单地开了点消炎药就打发病人回去了。后来许明普的症状持续恶化,不久前他又去红山医院做了一次检查,结果发现得了肾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
“我喜欢庄小溪。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他认真地看着罗飞,“如果你们以为我想要除掉李俊松取而代之,那就大错特错了。”
“和案子有没有关系应该由警方来判断。”罗飞提醒对方,“你只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们就行了。”
“哦?难道你不想和庄小溪在一起吗?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不就是为了她吗?而且庄小溪前一阵和李俊松闹离婚,对你来说正是一次好机会吧?”
肖嘉麟说了句:“那事肯定和案子没关系的……”
“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在一起吗?”柯守勤反问道,“庄小溪的性格谁没领教过?你们觉得我跟她能过到一块去?爱情和婚姻根本就是两回事,我们都是奔五十的人了,这个道理还不懂吗?我虽然看不起李俊松,但我很清楚,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能陪着庄小溪走完这辈子。至于我为什么单身,嘿,这根本就是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我没必要回答。”
罗飞敏感地问道:“误诊那事是什么情况?”
这番话说出来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和先前的柯守勤判若两人。罗飞赞许地点着头:“就是要这样才好嘛。只有在这种气氛下,我们才能把事情一件件地讲清楚。”
肖嘉麟安排了一名叫作谭静的科员着手此事,自己又接着说道:“一般产生纠纷之后,对方都会提出经济赔偿的要求,不过因此就绑架杀人也太夸张了吧。其实大部分的纠纷责任并不在我们医护方,很多病人的素质特别差,既不懂医疗方面的知识,又很不讲理。还有一些人甚至就是故意要找茬讹钱的。在我的印象中,真正因为李俊松的责任而产生的纠纷好像就是两起。一起就是王钰死亡的事,还有一起是个误诊。”
柯守勤把两只胳膊交叉起来往怀里一抱:“还有什么事,继续讲吧。”
罗飞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们尽快查一下。”
“说说焚烧标本的事吧。”罗飞说道,“这活以前不是都交给余婧去干吗,这两天怎么要你亲自动手了?”
接待罗飞的仍然是医务科科长肖嘉麟。针对警方的询问,他感慨道:“现在的医患关系确实很紧张。病人和家属对医护人员不满已经成了一种常态。文明一点的投诉,不讲理的直接动手打人。我们医务科每天都要处理这样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我这个科长更是不好当啊。具体李俊松这块呢,可以查一下医务科的工作记录,把和他相关的纠纷和投诉整理出来。”
“因为她根本没好好干。她让太平间的苗师傅帮自己干活,每天给对方五块钱,这事被我发现了。”
罗飞和尹剑来到了人民医院的医务科,他们要对李俊松从业期间的社交状况进行梳理,包括医患关系和职场关系。
“她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行了嘛,你管她是自己干还是雇别人去干呢?”
与此同时,警方的摸排走访也全面展开。案件已被定性为“带有报复性质的绑架杀人案”,所以排查重点进一步锁定为李俊松生前的矛盾关系。
柯守勤沉住气反问:“那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协查通告下方还配有李俊松的个人照片以及他失踪时所穿的同款衣鞋的特写照片。该协查通告已通过各大媒体传达给省城市民。
“也许你只是不想在半夜时分被苗师傅撞见吧?”
请市民协助提供线索。若所供线索直接帮助警方破案,将可获得三万元的奖励。
柯守勤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你觉得我会在半夜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就找了个理由,不叫余婧烧标本了,免得苗师傅半夜过来打搅到我?”
受害人失踪时上身穿棕黑色男式夹克,下身穿蓝黑色西裤,黑色皮鞋。另受害人遇害时右手拇指缺失。
罗飞点点头,然后又说:“这只是一种猜测。”
经警方推断,受害人在十月二十三日晚遭到绑架,约十月三十日晚至三十一日之间遇害。
“那就请你说得直接点吧,我半夜在干什么?”
近日本市发生一起恶性绑架杀人案。受害人为一中年男性,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六十三公斤。受害人于十月二十三日晚驾驶一辆白色凯美瑞牌轿车(车牌号为XAEK282),于二十点十五分左右抵达市郊楚岗风景区,随后便与外界失去联系,轿车则被弃置于楚岗风景区路边。十一月二日上午,市民在荷花池畔草地发现了受害人的头颅,而死者身体的其他部位目前下落不明。
“烧一些东西。”
协查通告
“烧什么?”
(2)
罗飞却又跳开思路问道:“你具体是什么时候把烧标本这活给收回来的?”
这么算来,李俊松还是唐书记的恩人。罗飞暗地里苦笑了一下:这案子对他来说,又平添出三分无形的压力来!
柯守勤回答说:“三天前。”
罗飞挑了挑眉头,略有些意外。他想起了李俊松书房里的那些X光片,原来其中的某一张就是来自于唐兆阳的公子。
“三天前。”罗飞眯起眼睛,“那差不多就是李俊松遇害的时间啊。”
宋局长补充说:“唐书记的儿子得过尿毒症,是李俊松做的换肾手术。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非常好。”
柯守勤愣了一下,愕然道:“你认为我在烧李俊松的尸体?”
唐兆阳没有直接回应对方,他的目光盯在了罗飞身上。在凝视良久之后,他开口道:“罗队长,我知道你是一个优秀的警察。你曾破获很多案子,更厉害的对手你也不惧。所以激励的话、鞭策的话,我觉得都不用说,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想解释一下我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在停顿片刻之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李俊松,他曾经救过我的儿子。”
“协查通告已经在全市范围内发布了好几遍。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是没人发现李俊松的躯体,这说明凶手找到了隐匿尸体的好办法。”罗飞耸着肩膀说道,“正好你们这里有个焚烧间,我就随便联想了一下。”
这一切布置妥当之后,宋局长把脸转向身旁的唐兆阳,用征询意见的口气说道:“唐书记,你看呢?”
“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柯守勤冷笑道,“不过这座小楼的入口处可是装着监控的。现在就请你们到保卫科查一下,看看这几天夜里我有没有过来烧过什么东西。”
罗飞应了声:“好!”领导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表明了不惜一切代价要破此案的态度。这对罗飞来说既是支持,也是压力。
“我也注意到那个监控了。摄像头是正对这楼门口那条小路的。对于熟悉地形的人来说,只要从楼的侧面贴着墙根走,应该就可以避开监控了吧。”
宋局长又道:“既然消息已经散开,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我看可以向全市发布协查通报,适当的悬赏也可以。打一场人民战争,不管他藏多深,也得把他挖出来!另外在排查中需要用到的人力财力,你不用顾虑,我不给你设置任何上限。”
“所以即便监控查不到,我也还是不能洗脱嫌疑?”
那么要受到惩罚的有罪之人,除了李俊松之外,还有谁呢?这个问题必须引起警方足够的重视。
罗飞摊摊手:“谁叫这事巧了呢?正好在李俊松遇害的时间点上,你把焚烧标本的活接了回来。”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惩罚。”——这“一切”两个字,显然不是李俊松一个人能够代表的。
“那我可真是个傻瓜!”柯守勤有些愠怒地咧开了嘴,“难道我不能提前几天吗?李俊松在遇害前一周就失踪了,我的行动却一点计划性都没有?再说了,就算我想要避开苗师傅,我也不用这么折腾吧?我完全可以等苗师傅烧完标本之后再进去嘛!何必给自己惹上这么大一个嫌疑?”
罗飞深吸了一口气,用低沉的声音说了句:“明白。”
“这么说也有道理哦。”罗飞捏着自己的下巴,“不过我还是想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为什么要自己来烧这些标本。”
宋局长又盯着投影屏幕上的字条看了一会儿,他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呈现出某种忧虑。末了他把目光转回到罗飞身上:“你们在排查的时候要注意,不光是寻找凶犯,更要防止出现后续的受害者。”
柯守勤再次控制了一下情绪,然后他严肃地看着罗飞,问道:“你知道病理科是什么地方吗?”
其实罗飞之前已经把死者生前的矛盾点作为排查的重点,但那时思路大方向还是落在绑架案上,也就是说绑匪的主要目的是求财;而现在看来这个思路确实要改变了,绑匪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寻仇,而谋财只是一个附带的衍生品。
“是做病理分析和死亡鉴定的地方。”
罗飞认同对方的判断。如果仅仅是绑架然后撕票,绑匪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处理死者的人头。把人头留在人流频繁的市民公园,并且用手机来吸引关注,这明显带有强烈的复仇意味。而刻意留下的那张字条更是在向世人宣告些什么。
“没错。送到这里来的,或者是病理标本——我们要根据这些标本做出准确的诊断;或者是尸体——我们要针对尸体做出死因分析。所以这座两层小楼,虽然从来没有病人活着进来,但这里却是决定病人生死的地点。你觉得那些标本很脏吗?可是每一个标本都对应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你觉得尸体可怕?可是我们每个人终有一天都要来到这里,接受人生中最后一次诊断。这就是病理科存在的意义。我为什么不能容忍余婧的做法?因为她侮辱了这个神圣的地方——她用五块钱把这些标本给卖了,这是对生命的践踏!”
“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绑架案。”宋局长作出了某种论断,“这是一起兼具勒索性质的报复杀人案。我建议把排查重点瞄准和李俊松有过节,尤其是经济上有纠纷的人群。”
罗飞沉默着,似乎被对方的这番言辞打动了。片刻后他挥了挥手:“好吧。我尊重你的这种情感,我们换个话题。”
罗飞点点头,进一步分析说:“绑匪很可能在获取赎金之后就把李俊松杀害了。在他的计划中,恐怕从来没有给李俊松留过活路。”
柯守勤抱着胳膊,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态度。
“三天左右……”宋局长略略一算,“那就是在赎金交易前后。”
“说说半年前你给王钰做的那次死亡鉴定吧。”罗飞问道,“你为什么要给出一个对医院、对同事都非常不利的结果?”
“结合死者头颅的腐败情况以及近期的环境温度,法医给出的判断是三天左右。”
柯守勤的回答非常简单:“因为这个结果就是事实。”
宋局长停顿了片刻,又问:“死亡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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