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人 (第5/5页)
尹剑点点头。从昨天的案件进程来看,庄小溪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必须有同案来承担看管李俊松、切割并快递手指,以及在球场上配合庄小溪“演戏”等等诸如此类的工作。
庄小溪回答:“当然是在医院的时间多。”她身兼医学院副院长和人民医院骨科主任两职,平时的工作重心还是以人民医院为主,医学院那边相对来说要清闲不少。
“会不会是柯守勤?”尹剑猜测道,“我总觉得那家伙和庄小溪的关系不一般。”
柯守勤把脸转过来和庄小溪对视:“我问你,你平时工作,是在医学院的时间多呢,还是待在人民医院的时间多?”
“可是交易赎金的时候,柯守勤一直待在球场的会议室,并没有到看台上去啊。”
罗飞“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一旁的庄小溪也凝起目光专注地看着柯守勤。
“对啊。”尹剑先是有些沮丧,不过他的思路很快又有所突破,“哎,会不会是这样:柯守勤只要负责在会议室里发短信就行了,而庄小溪最后使了个障眼法——她并没有把钻石放进那个杯子里。”
柯守勤道:“我觉得绑匪的目标范围非常小,就在那有限的几个人之内。”
罗飞回想阿成拍摄到的现场录像,最后庄小溪是有一个往杯子里放钻石的动作的,但是放没放进去还真不能确定。因为那个装钻石的袋子很小,完全可以用手掌遮住。
这家伙虽然令人讨厌,但他和庄小溪夫妇的关系显然颇不一般,或许他真能提出一些有效的思路?罗飞便用鼓励的口吻说道:“那你现在说说看?”
可是庄小溪有必要整这么一出吗?在李俊松活着的时候切掉手指,然后伪造一起绑架案出来?如果就是为了摆脱对方,何不直接将其杀死呢?设计这样一起复杂的绑架案来误导警方视线,她就不怕弄巧成拙吗?想来想去,罗飞还是觉得这个思路难以说通。
“当然有啊。”柯守勤咧着大嘴,露出一口难看的牙齿,“其实我下午就想说了,但是你们都不让我说话嘛。”
就在思索之间,汽车已经开回了百合家园。罗飞和尹剑终止了对这个话题的讨论,两人上楼来到了庄小溪的住所。房门是开着的,一进屋就看见有几个警察正在进行勘查,领头的是技术科的骨干警员刘畅。
庄小溪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些什么,便略皱着眉头询问:“难道你有思路?”
“有什么线索吗?”罗飞判断勘查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便走到刘畅身旁问了一句。
柯守勤“哧”的一声:“那还是你们没本事啊!”然后又拿腔作调地反问道,“这事有那么难吗?”
“只找到半个脚印。”刘畅摇着头说道,“价值恐怕不大。”
罗飞摇头:“暂时还没有。”
罗飞对这个情况已有心理准备,毕竟首饰丢失已经是六天前的事情了。在这六天里庄小溪肯定对房间做过多次打扫,即便绑匪曾留下痕迹,此时也很难再恢复。能找到半个脚印已经可以算是意外惊喜。只是所谓的“价值不大”又是从何判断的呢?
柯守勤便问:“有什么线索吗?”
“脚印是在户外门板上取到的,你来看。”刘畅这时又把罗飞引到门口,指着门板下方的某个位置说道,“我们本意是想看看门上有没有嫌疑人的指纹,结果发现了这半个脚印。”
罗飞告知对方:“其实外围的侦查一直都在进行。”
门板是米灰色的材质,要蹲下来细看才能看到那半个脚印,粗略判断应该是来自于一个男人的前脚掌。门是往内开的,这个脚印看起来就像有人要把门踹开似的。但是盗走首饰的人是用钥匙正常开门进入室内的,他完全没必要对着门板来一脚啊。所以这个脚印确实是价值不大,或许只是哪个路人恶作剧般留下的。
“把希望寄托在绑匪的身上?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不靠谱呢?”却听柯守勤在一旁冷笑道,“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出去找人吧,别闲坐在这里了!”
而且脚印的留存时间也很难判断,因为没人会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特意擦一下门板。这样看来,真的很难把这个脚印和发生在庄小溪家中的首饰丢失事件联系在一起。
不过庄小溪当时的态度是那么坚决。在她眼中,一根手指的重要性似乎更胜过李俊松的生命。罗飞的选择本也属无奈之举。
罗飞摇了摇头,吩咐道:“先取下来再说吧。”这时他注意到庄小溪好像不在家中,便问了句:“庄小溪呢?”
罗飞点点头:“但愿如此吧。”其实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罗飞此刻已无法乐观。他甚至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听从庄小溪的意见,在仓促间安排下这次行动呢?如果再努力一下,能说服庄小溪采纳警方的拖延战术该多好!
刘畅回答说:“去医院了。”
庄小溪立刻抓住了对方的潜台词:“也就是说绑匪还是有可能会遵守约定的?”
“去医院干什么?”罗飞不太理解。都这个情况了,难道还想着工作。再说现在刚刚五点来钟,去上班也太早了啊。
“对此——”罗飞如实回答,“我不敢保证。唯一庆幸的是,警方在这次行动中并没有暴露行迹。”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罗飞把目光转向了庄小溪,很显然他想用这话来宽慰一下那个女人。
“她去提前做好手术的准备工作。”刘畅给出解释,“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李俊松回来的话,要立刻进行断指再植。”
“那李俊松呢?还能活着回来吗?”柯守勤直言不讳地问道,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
罗飞“哦”了一声,这时对面304室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
“赎金被取走,我们已经失去了和绑匪纠缠的筹码……”罗飞沉重的声音说道,“现在只能通过外围侦查来寻找绑匪了。”
“哎,出什么事了啊?”老太太看到刘畅穿着警服,便大声问了一句。她的精神矍铄得很,手里提着个布袋子,看来是要早起出门买菜的。
“你老在那儿看录像有什么用?”一听这抱怨的口气就知道说话的人又是柯守勤,这家伙没沉默几分钟就憋不住了,他粗鲁地催促道,“快给个主意啊,接下来要怎么办?”
罗飞心中一动,有些情况正好可以找这老太太聊两句。
罗飞暗暗摇头,心知要通过现场录像来追寻绑匪踪迹的希望也落空了。在沮丧之余,他也不免心生讶异:犯罪嫌疑人在整个交易过程展现出随心所欲的控制力,设计的方案也能配得上“滴水不漏”这四个字。除了已深陷重狱的那个年轻人,罗飞还真没遇到过如此高明的对手。
“大妈。”罗飞尊尊敬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您跟这家人熟吗?”
罗飞没有深究,按下播放键继续观看录像。却见庄小溪看完最后一条信息便起了身,同时将那个可乐杯子放在了座椅上。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身穿红衣的球迷已经涌到了看台栏杆前的那片空地上,攒动的人影遮挡住摄像机的视线。于是在接下来的画面中,罗飞只能依稀看见庄小溪挤过人群向场馆入口走去,而摆放着可乐杯的那张座椅则完全隐藏在众人身后。
“不熟。现在的人啊,都是各忙各的。就算是在楼道里遇见了,也未见得会打招呼呢。”老太太借题发了两句牢骚,然后又问,“这家出什么事了啊?”
最后这条短信的确没有转发的必要,因为绑匪在上一条短信的末尾已经说明:“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而后面这条短信的内容只是在复述这句话,并没有值得警方关注的其他信息。
罗飞简单地答了句:“男主人被人绑架了。”
庄小溪耸着肩膀解释说:“这条没必要转发了,你们应该都能猜到内容。”她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罗飞面前,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那条接收于二十一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的短信,内容是:“把可乐杯放下,马上离开。”短信的来源和之前几条一样,都是发自于快递单上所留的那个号码——但球赛散场之后该号码就再次关机了,所以警方无法继续锁定手机使用者的方位。
“哎哟,这可不得了,该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别说,这老太太的思路还挺敏捷的。
罗飞道:“你没有把这条短信转发给我。”按照事先部署,庄小溪在接到绑匪短信之后应该立刻转发给罗飞才对。
罗飞没有搭对方的话茬,他又问道:“在七八天之前,上个礼拜五的晚上,你有没有听见这两口子吵架?”
庄小溪点点头。
“上个礼拜……”老太太想了想,“嗯!好像是有那么一天,吵得还挺厉害呢。”
罗飞按下暂停键,转过头问道:“这是绑匪又给你发短信了吗?”
“都怎么吵的?”这两户门对门的,这边吵架的声音如果很大的话,对面有可能会听得比较清楚。
又过了两分多钟,K区看台上的客队球迷开始异常地骚动起来,很多球迷都离开座位涌向看台的下方。恰在此时,庄小溪再次举起手机在眼前查看。
“哎呀,这也记不太清楚了呀。”老太太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好像先是那个男的在喊:‘你给不给钱?’然后就是稀里哗啦的,像是砸了什么东西。那个男的又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这几句我印象最深,因为喊得挺瘆人的。后来又听见那个女的说什么‘这事得问你儿子’之类的。别的就不太记得了。”
于是庄小溪把手机放进坤包里,空出右手取出了那个装有钻石的红色小布袋。她把布袋放进左手的可乐杯中,然后从坤包里重新取出手机,继续等待。
罗飞点点头。时隔一周,老太太能说出这么多就不错了。从这段回忆来看,庄小溪在描述那场争执的时候应该没有说谎。夫妻双方因为钱的问题产生激烈争吵,而庄小溪把财产都转到了儿子名下,所以会用“这事得问你儿子”这样的说辞来应付李俊松吧。
二十一点四十五分十三秒,庄小溪忽然把手机举到眼前查看。罗飞知道此刻她又收到了绑匪发来的短信,而这条短信当即就转发给了罗飞,内容是:“现在把装钻石的袋子放进可乐杯子里。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
“谢谢您了,大妈。您忙去吧。”罗飞把老太太送到了楼梯口。老太太一路走还一路念叨着:“哎呀,谁家两口子不吵架呀?你们赶紧把人找回来吧,这日子还得好好过!”
庄小溪坐下后把坤包放在小腹和大腿之间。她的右手握着一只手机,左手则端着那只已经喝空的可乐杯子。她的拘谨与身边那群球迷的热情洋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尹剑紧跟着罗飞,等老太太离开之后问道:“罗队,现在怎么办?”
看台最下方的座位是同片看台里面最好的,这样的位置如果空着肯定会被人抢占。所以这个小伙子的出现并不算奇怪。罗飞对此不再多虑,接着看后续的录像。
罗飞想了想,说:“去医院找庄小溪吧。”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而距离绑匪约定的放人期限只剩下最后几小时了。警方所能做的,或许就是和庄小溪一起等待。如果李俊松能及时回来,那可算是这起案件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了。
庄小溪解释道:“他占了我的座位,我说了一下他就走了。”
于是两人又驱车往人民医院赶。到了骨科一打听,断指再植的准备工作确实已一切就绪。随后有值班护士把罗、尹二人带到了主任办公室。
罗飞指着屏幕问了句:“这个人是谁?”
庄小溪独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看到罗飞二人进来,她立刻起身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摄像镜头以庄小溪为中心,覆盖其周边五米方圆的区域。录像可见:庄小溪进入K区看台后,先查看了一下座位号,然后便径直走到了看台最下方靠中间的位置。她和一个身穿红色球服的小伙子交流了几句,那个小伙子起身离开,庄小溪则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罗飞摇摇头。庄小溪叹着气坐回去,同时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长椅:“你们也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
罗飞调整录像的进度,在二十一点四十三分零七秒的时候,庄小溪走出场馆,出现在客队球迷聚集的K区看台,罗飞便从此刻开始看起。
一夜未睡,庄小溪的脸色明显憔悴。她的目光转向桌面上的一个冰盒,盒子里盛满了冰水混合物,用塑料袋密封后的断指正浸泡其中。
柯守勤乖乖地坐在了庄小溪身边。
“这根手指的断面非常平整,而且一直妥善保存。如果让我来做再植手术的话,恢复效果一定会很好的。”庄小溪淡淡地说着,也不知是在向别人倾诉呢,还是在自言自语。
庄小溪做了个压手掌的动作:“那就别说了,坐下吧。”
罗飞下意识地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快七点了。
“我说的不是钱的事!我是说——”柯守勤连忙把头转过来冲着庄小溪,他想要辩解的心情过于急迫,反而变得笨嘴拙舌,“我是说……哎,哎!我的意思你懂的,反正不是说钱!”
庄小溪瞥到了罗飞的举动,她抬起头来问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对吗?”
倒是庄小溪看了柯守勤一眼,说道:“你别着急,我借你的钱会尽快还给你的。”
罗飞没有回答,也无须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很清楚的局面。
对手布了一个好局,这个局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而警方的应对如此仓促,失败也是难免。不过这样的开脱之词说了也没什么意义。罗飞便假装没听见柯守勤的嘲讽,只忙着查看警员阿成在现场拍摄到的监控录像。
李俊松必须在十点二十分之前回来,否则的话,不仅他的拇指保不住,就连生命恐怕也已遭不测了!
这简直是被人指着鼻子训斥啊!但罗飞等人却无力反驳,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是输了个底朝天。
奇迹会在这最后的三个小时里发生吗?
这里是金山体育场的内部会议室,临时被征用作为警方的据点。当罗飞等人在球场上和绑匪周旋的时候,柯守勤便和其他一些后勤人员在会议室内等候。现在球赛已经散场,庄小溪和罗飞也回到了据点内。得知警方铩羽而归了,柯守勤立刻拍案而起,一扫下午时分被压制禁言的窝囊气。
大家都在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无声息地溜走。终于,十点二十分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钻石也丢了,人也没抓到。你们这帮子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吧?”柯守勤撇着嘴大声嚷嚷起来。
李俊松没有出现。
(1)
庄小溪伸手把塑料袋从冰盒里拿了出来,她把那根手指攥在手里,紧紧地,像是在攥住一段生命。片刻后,她的手掌却又松开,然后她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他死了。”
这是一张大网,进来了就别再想跑。
她没有流泪,但她的眼眉、她的鼻翕、她的嘴角,在那些最细微的地方全都透出彻骨的悲伤。那是一种难以伪装的、只有在真正失去了至亲至爱时才会出现的悲伤。
开局很顺利,那个最重要的角色也到位了,而且表现得很好。
罗飞被这样的悲伤深深打动。他看了看身旁的尹剑,用目光告知对方:从此刻开始,彻底放弃庄小溪谋害丈夫的猜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