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比尔的第三天 (第2/5页)
我想大概真是如此。谁知道呢?
我可怜的父亲总共收到过三封关于威利的信。第一封是他所在战斗部队的军官写来的正式信函,读过之后让人悲痛欲绝。父亲是都柏林都市警察署的一名警官,那封信是夹在一堆公务信件中送给他的。他说,在读到那封信的时候,他感到信纸仿佛灼痛了他的手。他趁下午茶时间离开办公室回到家,他迈步走进客厅的时候,宽大的脸膛因为惊骇而涨得通红,仿佛整张脸换成了一盏提灯,简直能把一束光线一路照到巴尔廷格拉斯<a id="jz_6_1" href="#jzyy_1_6"><sup>[6]</sup></a>去。我一眼就看出了异样。我的两个姐姐安妮和莫德正在餐桌上瞎忙一气,我一定得实话实说,当时她们俩正冲着我大呼小叫,支使我干这干那给她们帮忙,这种争吵真是永远没完没了。身穿宽大的制服的父亲走了进来,脸孔像燃烧着一团火。他从光秃的脑袋上摘下头盔。我比安妮和莫德早几秒钟发现父亲有些不对劲儿,我站在屋子中央,正要放肆地嘲笑两个姐姐,话却哽在了喉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遭到斥责的狗,想大声咆哮却又发不出声音。父亲的眼神悬在半空中。我觉得,此后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里。
至少安妮马上就感觉到了什么。她小心地放下手里的大盘子。
“怎么啦,爸爸?”她问道。
“可怕极了……”父亲的话已出口,却忽然好像再也说不下去。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上面带有都柏林近卫步兵连队的标志——刻在菠萝上的大象。当时我们并没有注意到。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反反复复检查那封信,想找出破绽和谎言,结果一无所获。
“他是在皮卡第阵亡的。”父亲说。他拖出自己那把老旧的弯木椅,轻轻地坐了下来。他是个大块头,那把椅子细骨伶仃的,他大概是因为这个才特别喜欢坐在上面。
莫德手里的盘子不够走运,哗啦一声掉落在地板上,摔成了十几块碎片。没有一个人朝她看一眼。
“对,”父亲说,“是在皮卡第。一个叫圣考特的小村子里。我不知道那个村子在哪儿?是的,没错儿。”其实我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整个世界上最后一声叹息。
安妮站着一动不动。我一看她的脸,不禁吓了一跳。她经常发脾气,很少有笑容,可我还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仿佛是受了她的感染,再加上父亲的话也窝在我胸口,我禁不住放声痛哭,同时也为自己已经十六岁了还号啕大哭感到难为情。我当然从来没有读过悲痛情绪排解指南一类的书,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感情隐藏在心里。那种悲伤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抑制的。
“可怜的孩子,上帝保佑他,”父亲喃喃地说,语调很平静,“他最后一次回家,我在浴盆里给他洗澡,把你们三个赶到厨房里。他身上的泥垢真吓人,满是虱子和跳蚤,还长了皮癣,你们还记得吗?天啊!你们还记得吗?安妮,你那会儿站在门口跟我们开玩笑,说你要进来了,莉莉止不住哈哈大笑。可怜的孩子,上帝保佑他。他身上没有一点儿肉,我用大毛巾裹住他的时候,感觉他简直会出溜到褶缝里让我找不见,他真是太瘦了。但他很壮实,虽然瘦得可怜,可也壮实得很。威利就是那样。他是个好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待在家里几乎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味沉浸在悲痛之中。悲痛和忧伤先是坐在我们中间,然后慢慢钻进椅子里,最后又渗进四周的墙壁,和灰泥融为一体。我感觉,我们的悲伤一定还留在那里,只要有人悉心去感受,只要还有人记得威利·邓恩这个在世界历史上被遗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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