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比尔的第十五天 (第2/5页)
真正最艰苦的工作莫过于抚养一个孩子。即使你还正当年轻的时候。
比尔很喜欢我给他买的小手推车,可是——噢,天啊,他太喜欢让人抱了。死缠硬磨。我只好依着他,直到几乎快要累死为止。
一个孩子带来的所有快乐似乎也伴随着烧灼一般的痛楚,就像是产后痛。他第一天去上学,你给他把一切都准备停当,短裤和衬衫干净整洁,午饭装在新餐盒里,你陪着他一路走到校门口,把他交给迈尔小姐。年轻的老师脸上挂着宽慰的笑容,比尔高高兴兴地跟着她一起往前走,一直走进校舍。三五成群的妈妈们凑在一起,她们都是了不起的勇敢母亲啊。奇怪的是,在这个地区,埃德小时候班上大部分孩子都是白种人,然而,等比尔到了上学的年纪,他的同学多半是黑人。迪林杰先生说,很久以前,萨格港是自由列车沿途非常重要的一站,有些辛奈考克印第安人之所以是黑皮肤,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与此相仿,我们生活所在的地区经历了光明和美好,但毫无疑问也有阴暗的一面。这对比尔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当我沿着海上航道往回走时,先前的快乐荡然无存,心一阵灼痛。比尔在屋前屋后和我形影相随的生活结束了。那段天真无邪的日子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就像是凝结成了一种智慧,就像是他有什么重大的领悟,他时时刻刻会脱口而出告诉我。在我和比尔一起东游西逛的日子里,我带他去看他所说的“河”,其实那是萨格池塘。他第一次在沃洛翰夫人的游泳池里游泳,胳膊上套着怪模怪样的充气臂圈,那是我们在电视里见过的某个奇怪的动物造型。自从埃德一去不回头,我再也没有打开过电视机,所以他总是走上一小段路去一个朋友家看看。他和班上的每个孩子都是朋友,我也一下子交上了二十个新朋友,全都是那些孩子的母亲。日复一日来回奔波,一身疲惫,辛苦操劳。从早忙到晚,没有一刻松闲。
天堂。
诺兰先生喜欢带比尔去钓鱼。他们经常一起出发到某个小水塘去。诺兰先生最爱去的地点“在辛奈考克山附近”,他们俩总是开上诺兰先生那辆旧汽车出门。诺兰先生还把我们熟悉的歌一首一首教给比尔,都是他从小就会唱的。一天,他把比尔抱起来放在餐桌上,让他唱一首新学会的歌曲。其实那也是一首老歌,叫作《凯文·巴里<a id="jz_13_1" href="#jzyy_1_13"><sup>[13]</sup></a>之歌》,当年是一首反叛歌曲。想到往昔的种种遭遇,我感觉塔格·布里听到这首歌大概会心生不悦。但偏巧凯文·巴里出生在拉斯维利,跟我父亲的出生地一样,所以,念及旧日情分,我并不介意这是一首反叛歌曲。这些我当着诺兰先生的面只字未提。我也没有告诉他,凯文·巴里当年恰好和我同龄。
又一个老爱尔兰的殉道者,
死在英国王室的屠刀下,
它用残暴的法律镇压爱尔兰人民,
却无法把他们精神和意志摧垮。
比尔放声高歌。嗓音如红雀般嘹亮。诺兰先生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歌声萦绕在整个厨房里,也就是我此时所在的厨房。比尔就站在这张桌子上,脚上穿着蓝色的皮鞋,双臂高高抬起——这是诺兰先生教给他的。他把这首歌演绎得声情并茂,淋漓尽致。他唱得相当了得。
“这孩子的嗓音非常动听,”诺兰先生说,“我从来没听到过这么优美的嗓音。”
但我是听到过的。他的伯祖父威廉也曾经有过这样动听的歌喉,比尔正是继承和沿用了他的名字。威廉曾经问过父亲他能不能去试试在音乐厅里演唱,从此一举成名。父亲大为惊骇。“不行,威利,”他说,“这绝对不行。如果我答应让你这么做,你可怜的母亲在天堂里会怎么想?”听安妮说,事实上,我们的母亲非常喜欢威利的嗓音。如果威利能在音乐厅里大获成功,她会感到无比骄傲。威利,他演唱的《圣母颂》,还有《皮卡第的玫瑰》。此时此刻,我仿佛可以听见他的歌声,我还听到比尔的声音加了进来。两人的歌声交融在一起,在我昔日的头脑里回荡,然而他们生时不曾谋面,分别死于两场战争,中间相隔七十年之久。
我曾经在走廊里把威利的照片指给他看。从那以后,比尔每次经过都会向威利问候一声,或者飞快地抬起手来比画一下,看样子像是行军礼,因为照片中的威利身着戎装。威利原本是他的伯祖父,但他从来都是用“威利伯伯”来称呼。
不过,他还是称我为“奶奶”。七岁的时候,他开始向我询问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他是怎么琢磨出来自己一定也曾经有过爸爸妈妈。朋友们的母亲多半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要么就是二十多岁。为什么站在学校门口接他的是个干瘪的老太婆?他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亲吻我或者跟我拉手的时候从来不怕被人看见。我这么大岁数,都有可能是他的曾祖母。
我随便说了几句蠢话敷衍了事,我觉得应该这么回答他。我说他的妈妈在天堂里平安无事,他的爸爸正在做一次漫长的旅行,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么,他是去天堂里看望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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