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3/5页)
他退役回家后,抚恤金出了些问题,他和朋友们在阿克拉各处游行示威,其中几名死于警察之手。毫无疑问,用这种方式感谢他们保卫帝国之功,并不恰当。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更加专心炖汤,或是更专心地做手头的任何事情。扫蚂蚁。擦威士忌酒杯。他就是顺其自然。生命。珍贵的生命。
我每天付给他两先令,比二十年代埃内亚斯在爱尔兰供职于皇家爱尔兰警队时的工资少一先令,这段经历就是导致他失败的原因。埃内亚斯老派地称它为“旧死刑”,这是他儿时玩伴朱诺·林奇用纯正的爱尔兰腔传授给他的。如今埃内亚斯流亡他乡,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钱总是不可靠的。
汤姆告诉我,他在军队时日薪是一先令,不像大多数来自其他国家的人,他们都是两先令。他们还会扣留他三分之一的工资,在战后作为某种津贴发还给他。包括缅甸在内,他参战三年,这笔钱总计二十三镑。至于抚恤金,他说只有那些受伤的家伙才有,而且其实数额很小。成千上万的士兵都找不到工作,结果就全都宣誓效忠恩克鲁玛<a id="jz_6_1" href="#jzyy_1_6"><sup>[6]</sup></a>。你能想到的最好的工作就是警察,但是汤姆并不想做这份工作,尤其是挨过警察的子弹之后。他说当奥科先生传信告诉他我这儿有份工作的时候,他很开心,尽管我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知道这份工作会有多短暂。有一天算一天吧,我想。
汤姆有妻子和孩子,住在内地,汤姆从没去看望过他们。在沃尔特河<a id="jz_7_1" href="#jzyy_1_7"><sup>[7]</sup></a>沿岸某地,他的确提到过那个村子的名字,但是我没记住。看样子,他之所以从没去看望过他们,是因为他的妻子不让他去。他说他定期传信给她,问她能不能让他看看儿女们。传信人得先坐公交车,走二十里地,再雇两条船。对汤姆而言,这相当昂贵。但是她总是会回信拒绝他。每当他提起这件事,总能看到他往常那充满“男子气概”的自信脸庞上一片困惑,这可真是奇怪。
他过了好几个月才对我吐露心事。我当时曾请他坐下,但是他没坐,就站在那里,对我诉说他妻子的事情。
“我祈祷总有一天她会叫我回去。”他说。
阿克拉的金斯威百货店如迷宫般错综复杂,我穿过人山人海的妇人堆,买下了我的新写字桌。桌上放着一张我自己的老照片,相框脏兮兮的。胖乎乎的六岁儿童在斯特兰希尔<a id="jz_8_1" href="#jzyy_1_8"><sup>[8]</sup></a>海滩,拿着木铲,脸上带着小男孩特有的那种冷淡笑容。我手拿木铲,骄傲地对着拍照的人——我父亲,他拿着他的布朗尼盒式相机。当我看这张照片时,我自然能够看到我自己,但我也能看到他,站在沙滩上,穿着黑西装,看着相机眉头微蹙,却仍笑着,他有时是个自相矛盾的人,就像太阳雨。
我们还是小男孩的时候,我、埃内亚斯和汤姆——提茜当时还没出生——父亲常常会在夜里过来,做他所谓的“大鸟”动作。他会站在我们床边,张开双臂,而排成一行睡在单人床上的我们仨就会钻进毯子里。我们双眼紧闭,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开心得发狂,我们能感觉到“大鸟”慢慢地、慢慢地降落在我们上方,然后,我们能感觉到父亲的吻落在我们每个人的额头上。
我十岁时,告诉他不要再做大鸟动作了,我看见他的表情一变,随之点头同意。问题在于,他不做这个动作就不能到达亲吻的环节,所以我、汤姆和埃内亚斯也就失去了父亲的吻。
我的母亲身材瘦小,总是穿一身黑衣,就好像她已经成了寡妇一样,她是我赖以稳定生活的基石,好比一座桥的桥墩。如果说我小时候她时常会看起来很严厉,那只是因为她习惯如此了。有时候,特别是我父亲和他的小乐队一起去罗斯康芒或梅奥<a id="jz_9_1" href="#jzyy_1_9"><sup>[9]</sup></a>的时候,她会挽着你的手臂,告诉你一些事,开心的、短暂的、惊人的事,微不足道的真理,还有可能来自她婚前、年轻时的故事。她会站在小客厅的壁炉前,向我们展示她的舞蹈,她跳得是如此灵巧熟练。而她的孩子则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鞋底在黑色石板上踢踏作响。
她几乎从不直接称呼我的父亲,只会唤“他”,哪怕他就睡在她身侧。真是个奇怪的习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