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爱小说网zuiaixiaoshuo.net

字:
关灯 护眼
醉爱小说网 > 岁月 > 1880年(第4/5页)

1880年 (第4/5页)

“这是我们的乔。”罗伯森太太向他们介绍,“去拿茶壶,乔。”她又说。他立即照办了,好像已经习惯了。等他拿了茶壶回来,山姆开始拿鸡笼打趣他。

“不,”米莉把摊开的杂志扔到一边,说,“我去……”

“你真是搞得太久了,儿子,修补个鸡笼而已。”他说。有些家里开的玩笑是吉蒂无法理解的,就像是修补靴子、鸡笼之类的。她看着他在父亲善意的玩笑下沉稳地吃着东西。他不像是伊顿或哈罗或拉格比或温切斯特的,也不像是会读书或会划船的料。他让她想起卡特家的农场帮工阿尔弗,她十五岁的时候阿尔弗在干草堆的阴影后面吻了她,老卡特拉着一头戴了鼻环的公牛突然出现,说:“住手!”她又低下了头。她情愿是乔吻了她;总比爱德华好,她突然想到。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外貌装束,刚才她都忘了。她喜欢他。是的,她喜欢他们所有人,她想,非常喜欢。她感觉自己像是个摆脱了保姆的掌控的孩子,一个人跑远了。

她俯身捡起手套。

孩子们开始一片混乱地爬下椅子,晚餐结束了。她开始在桌子下面搜寻手套。

“好了!”她终于说道,“做完了。我现在去陪妈妈了。”

“是这个吗?”乔从地板上捡起手套,说。她接过手套,在手里揉成一把。

两盏灯投下两个黄色的光圈。埃莉诺把椅子拉到一个光圈下面,低下头继续完成她的工作,这部分的活儿——加数字——她总是留到最后,因为她实在是太不喜欢了。她加着八……六……五……四,嘴唇嗫嚅着,铅笔在纸上点着。

她站在门口时,他朝她阴沉地瞥了一眼。她美得惊人,他想,可是老天,她也太装腔作势了!

“不,不,不,”迪利亚说,伸出两只胳膊。“没有希望的……”她开口说,但她停下了,因为克罗斯比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她把杯子、盘子、餐刀、果酱罐子、蛋糕盘、面包黄油盘子一个接一个放到托盘上,叮叮当当的细碎声音简直让人冒火。接着,她小心地平衡着面前托盘里的东西,出去了。一切都停顿了。她又进来,叠好餐布,移动桌子。然后又是一刻停歇。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两个丝绸灯罩的台灯进来。一个她放到了前屋,一个放到了后屋。然后她走到窗边,拉上窗帘,脚底下廉价的鞋子嘎吱嘎吱地响着。窗帘布在黄铜杆子上滑动时发出熟悉的咔哒声,很快窗户就被酒红色长毛绒厚实的硬褶皱给遮住了。等她关好了两间屋子的窗帘,客厅里似乎笼罩着一片深沉的静默。外面的世界似乎被远远地、彻底地隔绝了。从旁边一条街上远远地传来街头小贩嗡嗡的叫卖声,运货马车沉重的马蹄声缓缓地“得得得”沿路远去。有一阵子车轮碾压着地面,随后声音消逝,一切又陷入了全然的寂静。

罗伯森太太领她到晚餐前她照过镜子的那个小房间。屋里塞满了东西,有几张竹制桌子、带黄铜合页的丝绒图书、壁炉架上歪歪斜斜的大理石角斗士、不计其数的油画……罗伯森太太正指着一个印了铭文的巨型银盘,那姿态活脱脱就是马隆太太指着盖恩斯伯勒的画作的样子——还说不准到底是不是盖恩斯伯勒的真品呢。

“听着,迪利亚,”埃莉诺合上账簿,说,“你只需再等等……”她想说却说不出口,“等妈妈死了。”

“是我丈夫的学生送他的盘子。”罗伯森太太指着铭文说。吉蒂开始拼读铭文。

她用手指指着账簿上她正看到的地方,看着她妹妹。她站在那儿,仰着头,红头发在余晖中闪耀,一时间她看起来似乎有些肆无忌惮,甚至非常美丽。她旁边的米莉则看起来灰扑扑的、平淡无奇。

“还有这个……”等她读完,罗伯森太太又指向一份镶了框的文件,活像在墙壁上写的字。

“八乘以八……”她大声说,“八乘以八是多少?”

一直在背后无聊地把玩着表链的山姆,这时走上前来,用短粗的食指指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老妇人坐在摄影师的椅子上,看上去比真人的个头要大。

埃莉诺已经又拿起了账簿,不安地抬起头。

“我母亲。”他说,然后停下了。他古怪地轻声笑了笑。

“噢,天啦!”

“你母亲?”吉蒂重复道,凑近了去看。这个笨重的老太太,穿着她最好的衣服,硬挺不自然,摆着姿势,模样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不过吉蒂感觉这时候该说点恭维的话。

这时候两姐妹站在窗边,打量着街道。前院里的番红花有红有紫。杏树和女贞树冒着星星点点的绿意。突然一阵狂风掠过街道,将一片纸吹得在人行道上飘移,后面还跟着一小团尘土。屋顶上正是伦敦特有的日落景象,红彤彤的太阳,时隐时现,映照着一扇扇窗户闪耀着金光。春天的黄昏有一种荒凉之意;即便是这儿,在阿伯康排屋,光线也在由金转黑,又由黑转金。迪利亚放下窗帘,转身回到客厅,突然说:

“你跟她很像,罗伯森先生。”她也只能想得出这句话了。事实上他们俩确实都有着同样坚定的面容,同样敏锐的眼神,而且都是极为平凡无奇。他又古怪地轻声笑了笑。

“别让人看见了。”埃莉诺提醒道。年轻人跑上门阶进了屋,门在他身后关上,马车离开了。

“很高兴你这样想。”他说,“把我们都拉扯大。没一个能比得上她。”他又古怪地轻声笑了笑。

“有人拜访斯特普顿家。”她回头说,手拉着细棉布窗帘。米莉也过来站在妹妹旁边,两个人一起透过缝隙,看到一个戴高帽的年轻男人下了马车。他伸出手付钱给车夫。

然后他转向他女儿,她已经进来了,正穿着工装裤站在那儿。

她站起身,好像要去某个地方。但她停下了。然后她信步走到可以看到外面街道的那扇窗户前面。对面的房子全都有着一模一样的小巧的前院,一模一样的门阶,一模一样的门柱,一模一样的弓形窗。此时薄暮降临,昏暗的光线下它们看起来鬼影重重、虚幻无形。灯光正被点亮,对面的客厅里亮着一盏灯,随后窗帘被拉上,遮住了房间里的一切。迪利亚站着,望着街道。一个下等阶层的女人正推着摇篮车,一个老头背着手蹒跚着走过。然后街道空了,一切都停顿了。一辆二轮轻便马车叮叮当当沿大路驶来。迪利亚马上起了好奇心。马车会在他们家门前停下吗?她更是专心地注视着。让她遗憾的是,马车夫猛拉缰绳,马儿继续蹒跚了几步;马车在离他们还有两个门口的地方停下了。

“没一个比得上她。”他重复道,捏了捏内莉的肩膀。她站在那儿,父亲的手在她肩上,背后是祖母的画像,一股自怨自艾突然袭上吉蒂的心头。要是她能成为罗伯森这类人的女儿,她想,要是她能住在北部——然而很显然他们希望她离开了。屋里没人坐下,都站着。没人要求她留下来。当她说她得走了的时候,他们全都跟着她涌到了小门厅。她感觉他们全都想要去接着做他们本来在做的事情。内莉要去厨房清洗餐具什么的,乔要继续修补鸡笼,孩子们要被母亲安顿着上床睡觉,而山姆——他要做什么呢?她看着他站在那儿,戴着沉重的表链,就像男学生戴的那种表链。你是我见到过的最和善的人,她想,伸出她的手。

“唔,”迪利亚突然说,“我要……”

“很高兴认识你。”罗伯森太太很正式地说。

埃莉诺往后靠到椅背上。此时太阳照到了后院的树。树芽正开始胀大。在春光的照耀下,椅子的包面显得十分寒酸。她注意到大扶手椅上父亲靠头的地方有一块深色的污迹。那里有好多椅子啊,老利维太太的卧室那么宽敞,那么通风,她——但米莉和迪利亚都没说话。她记得是关于晚宴的问题。她们中间哪个会去?她们俩都想去。她希望人们不会说那样的话,“带上你哪一个女儿”。她希望他们说的是,“带上埃莉诺”或“带上米莉”或“带上迪利亚”,而不是把她们捆成一堆。这样一来也就没什么疑问了。

“希望你很快会再来。”罗伯森先生说,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

“埃莉诺叫我——”她说,注意到他满脸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好像正要捏成一个纸团。“叫我问你……”她开口说,做好了准备,背靠着门站着。

“噢,我也很愿意!”她喊着,使劲儿握他们的手。他们知道她有多欣赏他们吗?她想说。他们会接受她吗,虽然她戴着帽子和手套?她想问。但他们全都动身干活去了。我要回家换衣服准备晚餐了,她想着,走下了窄窄的门阶,手里紧握着发白的羔皮手套。

他正坐在桌前,面前支着一本书。他正喃喃自语着什么,也许是希腊语,也许是拉丁文。

太阳又散发着光芒,潮湿的人行道闪着微光,一阵风将别墅花园里的杏树湿漉漉的枝条吹起,小树枝和一簇簇花朵旋转着飘到人行道上,不能动弹。她在一个路口停了一下,她似乎也被抛到了她平常的环境之外。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天空被吹得干干净净,一大片蓝色,一望无垠,似乎俯瞰着的不是此处的街巷楼房,而是广阔的原野,在那儿大风吹扫荒野,灰色卷毛的绵羊躲在石墙背后。她几乎能看到云朵飘过时荒野上一阵明亮一阵昏暗。

“嗨,马丁——”她开口说。

然而,再走了两步,这陌生的街道又变回她熟悉无比的街道了。她又回到这铺了石板的小巷子里,那边是摆放着青花瓷器和黄铜暖炉的老古玩店;再下一刻她就来到了这条有名的七曲八弯的街道,这里有各式圆屋顶和尖顶。太阳在街上投下一条条粗粗的光影。这里有出租马车、遮阳篷和书店;穿黑衣长袍的老人袍子里风鼓气涌;穿粉色蓝色连衣裙的姑娘们婀娜漫步;戴草帽的小伙子们胳膊下夹着靠垫。一时间一切在她看来似乎都显得陈腐、无聊、空洞。平日里戴方帽穿长袍的本科生胳膊下夹着书,显得傻里傻气。面带凶相的老头五官鲜明,样子就如中世纪的神龙怪兽,刀砍斧削而成,显得极不真实。他们全都像化装打扮好了在表演各种角色,她想。此刻她站到了自家门前,等着管家西斯科克把脚从壁炉围板上拿下来,然后摇摇摆摆地上楼。你怎么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呢?他接过她的雨伞,如往常一样嘟哝着天气时,她想。

她上了楼,在母亲的卧室外面停下了,使劲儿嗅着。门外的桌子上放着的水罐、杯子和盖着的碗旁边似乎萦绕着甜酸味。她又继续上楼,在书房门外停下。她不想进去,因为她刚和马丁吵了架。起先争吵的原因是关于厄瑞奇和显微镜,然后是关于朝隔壁皮姆小姐的猫扔东西。但是埃莉诺要她去找他。她打开了门。

她缓慢地走上楼,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透过洞开的窗户和门,她看到平坦的草地、斜倚的树木、褪色的印花棉布。她跌坐到床边。屋里很闷热。一只绿头苍蝇一圈又一圈嗡嗡闹着;割草机在楼下的花园里咯咯呱呱地工作。远处的鸽子在咕咕低语——“鸽子咕咕,快来吃谷。鸽子咕咕……”她眼睛半闭着。她感觉自己好像坐在一个意大利小旅馆的阳台上。她父亲正把龙胆草压印在一张粗糙的吸墨纸上。下面的湖水在拍打着,令人头晕目眩。她鼓起勇气,对父亲说:“父亲……”他和蔼地抬起头从眼镜上方看她。他的拇指和食指间捏着那小蓝花。“我想……”她开始从坐着的栏杆上滑了下来。这时一声铃响。她站起身,走到洗手台边。内莉会怎么想呢,她想着,将擦得发亮的漂亮黄铜水罐倾斜着倒出水,把双手浸入了热水中。又是一声铃响。她走到梳妆台前。从外面花园里传来的空气里充满了温声细语。木屑,她拿起梳子时想到,他头发上有木屑。一个仆人经过,头上顶着一叠锡盘子。鸽子在咕咕叫着,“鸽子咕咕,快来吃谷。鸽子咕咕……”这时晚餐铃声响起。不一会儿她已经盘好了头发,扣好了裙子,跑下光滑的楼梯时,她把手放在栏杆上跟着滑动,就像她小时候匆忙时常做的那样。他们都到了。

“你不能自己去,罗丝,你不能自己去。”她翻看着账簿,说道。罗丝到了门口。她无声地点了点头,消失了。

她父母都站在门厅里。一个高个子男人和他们在一起。他的长外衣飘扬了起来,最后一抹余晖照亮了他亲切、有权威的脸。他是谁?吉蒂想不起来。

小姑娘慢慢朝门口走去。埃莉诺又拿起了她的账簿。

“我的天!”他喊道,抬头倾慕地看着她。

“那叫马丁陪你去。”埃莉诺说。

“是吉蒂,不是吗?”他说。他拿起她的手,握了握。

“他们到七点才关门。”罗丝说。

“你长大了好多!”他叹道。他看她的样子仿佛看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的过去。

“这会儿去兰黎太晚了。”埃莉诺说。

“你不记得我了?”他又说。

她站在那儿,背着手,就像她父亲的影子。

“钦卡奇可!”她喊道,记起了一些童年的事。

“我想去兰黎商店。”罗丝说。

“他现在是理查德·诺顿爵士了。”她母亲说,骄傲地在他肩上拍了拍。然后他们转身走开了,因为先生们在大厅用餐。

“嗯?”埃莉诺看着她说。

真是乏味,吉蒂想;盘子里的菜都半冷了。面包不新鲜了,她想,切成一个个瘪塌塌的小方块;普雷斯特维奇排屋里的欢乐还在她眼前耳边。她环顾四周时,也承认府邸里的瓷器银器显得十分高档;而那里的日本漆盘和画作丑得吓人,但这间餐厅,里面悬挂着攀藤植物和有裂纹的巨大油画,却显得十分昏暗。在普雷斯特维奇排屋,房间里光线很足,铁锤的敲打声当、当、当,仍然在耳边回响。她看向窗外花园里颜色正在褪去的植物。多少次她不断萌生和童年时相同的愿望,希望那棵树或者躺倒或者站直,而不是斜倚着。倒没有真正下雨,但每当有风搅动月桂树上厚实的枝叶,一阵阵白雾就似乎在花园里飘来飘去。

“埃莉诺。”她低声重复道,因为姐姐没反应。

“你没注意到吗?”马隆太太突然问她。

“埃莉诺。”罗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的神态很奇特地和父亲很相像。

“什么,妈妈?”吉蒂问。她刚才没在注意听。

她们没出声。埃莉诺感到空气中有种紧张的东西。她从她放在桌上的小册子堆里拾起一本,摊开来放在膝上。但她并没有看它。她的目光茫然地盯着远处的房间。后院里的树木正在发芽,灌木丛里满是小小的叶子——耳朵形状的小叶子。太阳闪耀着,断断续续地;一会儿钻进云里,一会儿出来,一会儿照亮这里,一会儿……

“鱼肉里奇怪的味道。”她母亲说。

“别忘了,”他摩挲着门把手,说,“别忘了给爱德华写信。”终于他转动了门把手,离开了。

“我没注意。”她说。马隆太太继续和管家说话。菜盘被换走,另上了一道菜。但吉蒂并不饿。她咬了一口端到她面前的绿色甜点,然后这顿不算豪华的晚餐——菜品是头晚的宴会上剩下的,用作了女士们的晚餐——结束了,她跟着母亲到了客厅。

“脏兮兮的小无赖。”他指着她围裙上的绿色污迹说。她用手捂住了污迹。在门边他再次停下来。

她们俩单独在客厅里时,房间显得非常空旷,但她们总是坐在那儿。墙上的画像似乎垂视着空空的椅子,而空荡的椅子似乎在仰视着画像。一百多年前掌管学院的老先生在白天时似乎了然无踪,到了点灯时刻就回来了。他面色沉静、坚毅,微笑着,特别像马隆先生,而已经有一个画框为马隆先生备好了,本来也会被挂在壁炉后面。

“妈妈什么时候想见我了就告诉我。”他说。然后他又停下来,拧了拧小女儿的耳朵。

“偶尔有个安静的夜晚也算不错,”马隆太太说,“虽然福里普夫妇……”她戴上眼镜,拿起《泰晤士报》,声音消失了。这是她在一天工作后放松休闲的时刻。她扫读着报纸的各个栏目,强压住了一个小哈欠。

他朝门边走去,却又停下了。

“他真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她翻看着出生公告和讣告,随口说道,“不大可能会把他当作是美国人。”

“好的。”埃莉诺说。

吉蒂回过神来。她正想着罗伯森一家,而母亲谈论的是福里普夫妇。

“我希望你们中间哪个能记得,”他一视同仁地对着女儿们说,“记得给爱德华写信……告诉他写信给妈妈。”

“我也喜欢她,”她贸然说道,“她很可爱,不是吗?”

“我也得走了。”他说。但他停了一会儿,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离开的特别理由。他站在他们当中,站得笔直,仿佛想要发号施令,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有什么要命令的。然后他想起来了。

“唔,唔。我觉得她穿得太讲究了。”马隆太太干巴巴地说,“还有口音——”她浏览着报纸,继续说,“有时候我几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快去。”上校专横地说。马丁起身离开,不情愿地把手在椅子桌子上拖过,仿佛是为了拖延时间慢点走。他砰地关上门离开了。上校站起身,挺直身子站在他们当中,身上的长外套纽扣紧扣着。

吉蒂没说话。在这一点上她们看法不同,当然很多事上她们都看法不同。

马丁正向一个盘子伸手,于是缩回了手。

突然马隆太太抬起头来:

“儿子,现在快去继续做你的功课。”他对马丁说。

“没错,我今早刚好和比格说起。”她放下报纸,说。

他喝光了茶。几滴水珠落在胡须尖上。他拿出真丝大手帕,急躁地擦了一把下巴。埃莉诺坐在她的矮椅子上,看到古怪的表情先是出现在米莉脸上,然后是迪利亚脸上。她记得她们之间不合。但她们什么都没说。他们接着吃东西喝茶,直到上校见茶杯空了,当的一声重重放下。喝茶的仪式结束了。

“什么,妈妈?”吉蒂说。

“我在俱乐部遇上了老伯克,叫我带你们哪个去吃饭;罗宾回来了,休假。”他说。

“这个人——头条文章里这个。”马隆太太说。她用手指点了点。“‘我们有着世界上最好的肉类、鱼类和禽类,’”她读着,“‘我们却无法从中获利,因为我们没有好厨师来烹饪它们’——这正是我今早和比格说的话。”她像平常一样轻轻叹了口气。每当想要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就像对这些美国人一样——就会出现状况。这次出问题的是鱼。她翻找着她的手工活儿,吉蒂拿起了报纸。

“像我这么一个老古董可没什么奇遇了。”上校粗暴地说。他把糖粒往杯壁上碾压。然后他又像是对自己的粗鲁感到后悔,沉吟了片刻。

“头条文章。”马隆太太说。那个人说的几乎总是她心里想的东西,这让她在这个似乎在变得更糟糕的世界上感到安慰,给她一种安全感。

这句话不太妙。

“在严格执行学校考勤制度——如今已经得到全面贯彻——之前……?”吉蒂读着。

“告诉我们,爸爸,”迪利亚大胆地说——她是他最喜欢的女儿,“你最近自已在做些什么?有什么奇遇吗?”

“对,就是这个。”马隆太太说,打开她的手工盒子找剪刀。

“有事耽搁了。”埃莉诺又说,动手装了食物。她开始吃东西,气氛轻松起来了。

“‘学生们能够见识到大量的烹饪知识,尽管并不丰富,却带给他们基本的品味和认知。如今,他们除了读书、写字、算术、缝纫、编织,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会做。’”吉蒂读着。

“噢,拉德布鲁克——”她重复道。米莉递给她盖着盖子的盘子。

“没错,没错。”马隆太太说。她展开一长条她正在做的刺绣活儿,她依照的是出自拉文那一座古墓的鸟儿啄食水果的图样。这是为备用的客房准备的。

“你去拉德布鲁克怎么样了,嗯?”他又说。

这篇头条文章洋洋洒洒、华而不实,让吉蒂觉得很厌烦。她搜寻着报纸上的内容,想找点可能会让母亲感兴趣的小新闻。马隆太太喜欢在做手工时有人和她说话或者给她读点东西。夜复一夜,她的刺绣活儿把餐后的闲聊编织成令人愉快的和谐时光。说说话,缝几针,看看图样,换种颜色的丝线,再缝一会儿。有时候马隆博士大声朗读诗歌——蒲伯、丁尼生。今晚她想吉蒂能和她说说话。但她已经开始越来越意识到和吉蒂沟通变得困难。为什么呢?她瞥了她一眼。是哪里不对?她猜想着。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我离开得比预计的要早,”他匆忙说,“开会——”他突然停住了。他刚和米拉又吵了一架。

吉蒂翻看着大幅的报纸页面。绵羊得了吸血虫病;土耳其人想要宗教自由;大选正在进行。

“对不起来晚了,”她说,“有事耽搁了。我没料到——”她看着父亲。

“格拉德斯通先生——”她开口说。

“来了……”米莉刚开口,门厅里一阵窸窸窣窣,埃莉诺走了进来。他们都长出了口气,尤其是米莉。谢天谢地,埃莉诺来了。她抬起头,想着。各种争吵的安抚者、和解人,是她和家庭生活的紧张与冲突之间的缓冲。她崇拜她的姐姐。要不是她手里捧着一堆色彩斑驳的小册子和两只黑手套,她简直就要称她为女神,赠给她她所没有的美貌和盛装。保护我吧,她想着,递给她一只茶杯。我这么一个胆小如鼠、任人践踏的没用的毛头小姑娘,不像迪利亚,她总是能要风得风,而我总是被脾气乖戾的爸爸训斥。上校微笑着看着埃莉诺。炉前地毯上的红毛狗也抬起头摇着尾巴,就像是认出了她就是那些让它喜欢的女人中的一个,她们总会给它一根骨头,然后把手洗干净。她是最年长的女儿,21岁,相貌并不美,但很健壮,此刻虽然有些疲惫,却还是天生的乐天派。

马隆太太没找到剪刀,这让她有点烦闷。

“新来的护士呢?”上校敲着桌边,问道,“来了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最新小说: 与校花奔现,我所吹的牛全成真了 诡异国运:我的中式恐怖吓哭全球 我被万剑穿心后,魔门师兄们全部重生了 我的绝色老婆 都重生了,谁还当舔狗啊 六岁来逆袭系统?我直升陆地神仙 我是刻纹师,随身带把刀很合理吧 远航 雅各的房间 岁月 聊天群,但从无限曙光开始 巫医大佬,直播看诊! 重生八零:白眼狼儿子我不要了 扶正绿茶?夫人改嫁少帅你哭什么 诸天之笑傲第一剑 最强女婿 漂亮小瞎子也要被炮灰吗 前夫哥他老实本分 重生七零:开局打猎养家,我把妻女宠上天 挖我灵根?修无情道后哥哥们哭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