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0年 (第3/5页)
“我想要橱窗里那盒鸭子。”罗丝最后记起来了。
吉蒂的脸因为高兴又涨得通红。
她的手还在叠报纸。罗丝站在那儿喘着气。她已经忘了自己来干什么。
“只不过你从来不用,”克拉多克小姐说,“为什么你不用它?”她又说,漂亮的灰眼睛盯着她。
“嗨,罗丝!”她大声说,“你要点什么,亲爱的?”
“是这样的,克拉多克小姐,”吉蒂迫不及待地说,“我母亲——”
兰黎太太长了张天真无邪的脸,她正站在柜台后面叠报纸。她站在廉价的手表、工具卡、玩具船、装文具的盒子中间,默想着什么,好像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因为她在微笑。罗丝突然出现了。她询问地抬起头来。
“唔……唔……唔……”克拉多克小姐制止了她。马隆博士可没付钱要她保守秘密。她站起身来。
她又变回了自己,一个没听姐姐话的小女孩,穿着拖鞋,为了安全向兰黎商店飞奔。
“看看我的花。”她说,感到自己对她斥责有点太严厉了。桌上有一盆鲜花,蓝色白色的野花,插在一块湿漉漉的绿色苔藓上。
“敌人!”罗丝暗自惊呼,“敌人!砰!”她喊着,扣动手枪的扳机,从那人身边经过时恰好和他打了个照面。那是一张可怕的脸:苍白、布满麻点,脱着皮;他斜眼看着她。他伸出胳膊好像要挡住她。他几乎抓到她了。她猛冲而过。游戏结束。
“我姐姐从荒野送来的。”她说。
她在夜里策马狂奔,奔赴被包围的要塞,去执行一项绝命任务,她心想。她有一个秘密消息——她紧握拳头抓着手袋——要亲自送到将军手里。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维系于此。英国国旗仍然在中心塔楼上飘扬——兰黎商店就是中心塔楼;将军正站在兰黎商店的屋顶上,拿着望远镜远眺着。所有人的性命都靠她策马闯过敌营前来营救。她飞驰穿过沙漠。她开始策马慢跑。天色渐黑。街灯正被点亮。点灯的人正把手里的竿子伸进灯上的小活门;屋前花园里的树木在人行道上织起一张摇摇晃晃的阴影之网;人行道在她面前延伸出去,宽阔而昏暗。前面是十字路口,然后是兰黎商店,就在街对面一块如小岛的商业区里。她只需穿过沙漠,涉过河流,她就安全了。她挥舞着拿手枪的那只手,轻拍马刺,沿着梅尔罗斯大道飞驰而去。正当她跑过邮筒的时候,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从煤气灯后面冒了出来。
“荒野?”吉蒂说,“哪个荒野?”她俯身轻柔地碰了碰小花。她多可爱啊,克拉多克小姐想;她对吉蒂充满了柔情。但我不会感情用事,她心想。
“我是骑在帕吉特家骏马上的帕吉特,”她挥着手,说,“策马去救人!”
“斯卡伯勒的荒野。”她大声说,“要是你保持苔藓潮湿,但不要太湿,它们能保存好几个星期。”她又说,看着那些花。
她非常轻柔地转动前门的门锁,然后关上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靠着墙蹲着走,免得被人看见,一直走到拐角处。等到了拐角,她在金链花树下站直了身子。
“潮湿,但不要太湿。”吉蒂笑了,“在牛津岂不是很容易。这儿总在下雨。”她看着窗口。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她偷偷经过育儿房,下了楼梯。走过书房门口的时候,她专心地听了听。她一定得非常小心,不能踩到干树枝,也不能让脚下的枝条发出噼啪声,她偷偷摸摸地走着,提醒着自己。经过母亲的卧室门口时,她再次停了下来,倾听着。一片寂静。她在楼梯平台上站了一会儿,远远看了看门厅。狗儿在地垫上熟睡着;平安无事,门厅是空的。她听到客厅里有低语声。
“我要是住那儿,克拉多克小姐——”她拿起雨伞,说。但她没说完。课上完了。
现在冒险已经开始了,罗丝心里想着,轻手轻脚地偷偷朝夜间育儿房走去。现在她必须给自己提供弹药和补给,她必须把保姆的门锁钥匙给偷出来。可钥匙在哪儿呢?为了防夜贼,每晚钥匙都藏在不同的地方。应该在手帕盒子下面,或者在她存放母亲的金表链的小盒子里。找到了。她从自己的抽屉里拿了手袋,现在她有了手枪和子弹了,她想;又把帽子和外套挂到胳膊上,现在补给也足够了,她想,足够撑过两个星期。
“你会发现很无聊的。”克拉多克小姐看着她说。她正披上斗篷。当然她披斗篷的样子看上去很可爱。
“唔,那就去拿吧。”保姆说,但她其实并没在意。她一心只想继续和C太太谈论杂货店老板的女儿。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克拉多克小姐记起了自己教师的身份,接着说,“情愿付出任何代价,换取你拥有的这些机会,遇见你所遇见的这些人,认识你所认识的这些人。”
“我把针线盒落在客厅了。”她大声说。
“老刹弗?”吉蒂说,记起了克拉多克小姐对那学识之光的深切仰慕。
那我就自己去,她决定了,把皮靴包铺平整。要是马丁不愿意和我去,那我就自己去。
“你这无礼的小家伙!”克拉多克小姐劝诫说,“他是当代最伟大的历史学家!”
罗丝打开抽屉,拿出她为父亲生日准备的皮靴包。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皮靴包上刺绣蓝色红色的鲜花图案。还有好几簇用铅笔画好了的小玫瑰花还没绣完。她把包摊开在桌上仔细打量,保姆重拾起刚才她和C太太谈论的话题,她们在谈科比太太的女儿。但罗丝没有听。
“嗯,不过他从不和我谈历史。”吉蒂说,想起了膝头一只沉重的手那潮乎乎的感觉。
育儿房里灯火通明,桌上放了一盏没有灯罩的灯。C太太每周都会送洗好的衣物过来,这时坐在扶手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好姑娘来了,去拿你的针线活,”罗丝和C太太握手时,保姆说道,“要不然就赶不上爸爸的生日了。”她又说,然后在育儿桌上给她腾出来一块地方。
她迟疑了一下,但课上完了,别的学生要来了。她扫了一眼房间。一堆闪亮的练习簿顶上放了一碟橙子,还有一个看起来装饼干的盒子。她只有这一个房间吗?她想。她就睡在那个上面扔着披巾的笨重的沙发上?屋里没有镜子,她把帽子别在头发一侧,一边想着克拉多克小姐一定看不起时装。
“你来了,罗丝。”罗丝进门时,保姆从缝纫机的转轮那儿抬头看她。
可克拉多克小姐想的是,年轻可爱,能遇见精彩绝伦的男子,是多么美好啊。
门开了,护士进来了。迪利亚起身走了出去。我在哪儿?她问自己,盯着被落日染成粉色的一个白色罐子。一时间她似乎处于生与死之间的中间地带。我在哪儿?她重复道,盯着粉色罐子,因为它看起来太奇怪了。然后她听到楼上冲水的声音和地板上重重的脚步声。
“我要去罗伯森家吃晚餐。”吉蒂伸出手,说。内莉·罗伯森,是克拉多克小姐最喜欢的学生;她过去常说,这是唯一一个明白功课意味着什么的女孩。
帕吉特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奇特有趣的事。事实上她大笑了起来。她一定是想起了很久以前家里的什么趣事,迪利亚猜,她看着那笑容闪烁摇曳,然后渐渐消失。彻底的寂静。母亲躺着,闭着眼;戴着一只戒指的手,苍白荒废的手,放在床单上。寂静中她们可以听到煤块在壁炉里咔哒作响,街头小贩在沿街叫卖。帕吉特太太再没开口。她躺着一动不动。然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走着去吗?”克拉多克小姐看着她的衣服,说,“还有点远呢,你知道。沿雷蒙路过去,要经过煤气厂。”
“等贺拉斯来的时候……记得问他餐厅门的事。”
“嗯,走着去。”吉蒂握了握她的手,说。
“是的,他骑摇摇木马时伤了眼睛。姨妈们为他担心得很。她们说……”长久的停顿。她似乎正在搜寻合适的词语。
“我这个星期会努力用功。”她低眉看着她说,眼里满是爱意和倾慕。接着她走下陡峭的楼梯,楼梯的油毯都散发着浪漫的亮光;她还瞟了一眼那把鹦鹉手柄的雨伞。
“戴玻璃假眼的那个。”迪利亚说。
教授的儿子,没人叫他自己就主动做完事情,用马隆博士的话说,他的“表现最值得称赞”。他此时正在普雷斯特维奇排屋的后院里修补鸡笼。普雷斯特维奇排屋是一个东拼西凑的小地方。铁锤当、当、当,他在给溃烂的屋顶钉上一块板子。他的双手很白,不像他父亲的手,手指也很长。他并不喜欢自己做这些事情。但父亲星期天才修补了靴子。锤子又敲了下来。他卖力地干着活,把崩开了木头或冒在外面的亮闪闪的长钉子敲了进去。鸡笼已经腐烂不堪。他也讨厌母鸡,愚蠢的家禽,乱糟糟的一身羽毛,瞪着红红的小圆眼睛看着他。它们在小路上一路用爪子刨地,在床上到处留下一根根卷曲的羽毛,而床才是他更喜欢的。而且这里什么都不长。要养鸡又何必像别人一样去种花呢?门铃响了。
“你知道过去常在夏天聚到一起的表亲们,”母亲突然接着说,“有你的贺拉斯叔叔……”
“该死!某个老女人要过来吃晚餐。”他说,手里的铁锤停住了;接着又敲到钉子上。
“亲爱的小男孩死了,不过除了这个……”她再度停下来。她今晚似乎更虚弱了,迪利亚想;她全身掠过一阵欢快。她说的话和平时相比更是断断续续的。什么小男孩死了?她等着母亲继续开口,开始细数起床单上的褶子。
她站在台阶上,注意到廉价的蕾丝窗帘和蓝色橙色的玻璃,吉蒂在努力回想父亲说过的关于内莉父亲的话。一个小个子女佣开门让她进去。吉蒂一站到女佣领她进去的房间,就想,我个子简直太大了。房间很小,塞满了东西。她看着壁炉架上的镜子里的自己,想着,我穿得也太好了。这时她的朋友内莉进来了。她矮矮胖胖的,大大的灰色眼睛上戴着钢框的眼镜,她穿着本色亚麻布的工装裤,似乎更增添了她不妥协的诚实的气质。
“尤金妮婶婶……”她说,“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声音饱满圆润起来。“宣布订婚的那天。我们全都在花园里,送来了一封信。”她顿了顿。“送来了一封信。”她重复道。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我们在后屋用晚餐。”她说,上下打量着她。她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穿着工装裤?吉蒂想着,跟着她来到后屋,他们已经开始吃晚餐了。
不知怎么帕吉特太太似乎高兴起来了。她的眼睛出神地盯着干净的桌布,就在刚才它还让她想起清洗的账单呢。
“很高兴见到你。”罗伯森太太回过头,很正式地对她说。但似乎没人见到她后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高兴。两个孩子已经开始吃东西了,手里拿着抹了黄油的面包片,但他们停住了,盯着吉蒂坐下。
“尤金妮婶婶给你送来了一些鲜花。”她说。
她似乎一眼就把整个房间看了个全。房间里没什么东西,却显得拥挤。桌子太大,硬木的绿色长毛绒椅子,粗糙的桌布正当中缝补过,廉价的瓷器上印着鲜红的玫瑰花。她觉得灯光特别刺眼。从外面的花园里传来铁锤敲打的声音。她看向花园,那里面乱七八糟的,粗俗不堪,也没有花床;花园尽头有一个小棚屋,铁锤敲打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没事的,妈妈。”迪利亚闷闷地说。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祖父的画像;她想知道,为什么画家要在他的鼻尖上点上一些白色?
他们也都很矮,吉蒂想着,瞥了一眼罗伯森太太。只有她的肩膀高过了茶具,但她的肩膀十分厚实。她有点像府邸的厨子比格,但比他更可怕。她朝罗伯森太太草草看了一眼,然后开始把手偷偷藏在桌布下面迅速地脱手套。可是为什么没人说话?她紧张不安地想。孩子们的眼光紧盯着她,眼神里带着隆重的惊异。他们如猫头鹰般的盯着她,眼光上上下下,毫不畏缩。幸好他们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罗伯森太太就厉声告诉他们,继续吃东西;然后抹了黄油的面包就慢慢地又移到了嘴边。
“又是一张干净桌布!”帕吉特太太急躁地喃喃道,“开销,迪利亚,开销——这就是我的担心——”
为什么他们不说点什么?吉蒂又想,瞥了一眼内莉。她正想说话,只听到门厅里有雨伞捣地的声音;罗伯森太太抬起头,对她女儿说:
她母亲正盯着梳妆台。外面的灯照进来一丝微光,令白布显得尤其洁白。
“爸爸回来了!”
“尤金妮婶婶……”她开口说。
紧接着一个小个子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他非常矮,身上的夹克好像本来是一件高腰短夹克,衣领也本是圆领。他还戴着一根很粗的银表链,像是男学生戴的。他的眼神敏锐犀利,长着粗硬的小胡子,说话带着奇特的口音。
“我会告诉他的。”迪利亚说。她已经忘了叔叔的生日,但母亲对这些事都非常细心。
“很高兴见到你。”他说,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他坐下,往下巴下面塞了一张餐巾,这样餐巾坚硬的白色屏障就遮住了粗重的银表链。铁锤声当、当、当,从花园的小棚屋里传了过来。
“帮我向他致贺——告诉他我非常高兴。”
“告诉乔晚餐在桌上。”罗伯森太太对内莉说。内莉刚拿进来一个碟子,上面盖着盖子。现在盖子拿开了。原来他们晚餐要吃的是炸鱼和土豆,吉蒂想。
“……是你迪格比叔叔的生日。”帕吉特太太终于说了出来。
而此时罗伯森先生已经把他有些令人惊恐的蓝眼睛转过来,看着她。她等着他问:“你父亲怎么样,马隆小姐?”
是什么日子?迪利亚想不起来。
但他说的是:
“……是……”她母亲又说。
“你在跟露西·克拉多克学习历史?”
“是的,妈妈,好天气。”迪利亚重复道,声音中带着刻意的愉快。
“是的。”她说。她喜欢他说露西·克拉多克时的口气,好像他很尊敬她。那么多大学教师都在嘲笑她。她也喜欢这种感觉,他让她感到自己并不是哪个特别的人的女儿。
“今天天气很好……”她犹犹豫豫地说,“是……”她好像想不起来是什么。
“你对历史感兴趣?”他说,开始动手吃起鱼和土豆来。
“噢,迪利亚,我做了个梦——”她呐呐地说,带着歉意。她又躺了一会儿,看着窗外。华灯初上,从外面的街道上突然涌进了柔和的灯光。
“我喜欢历史。”她说。他明亮的蓝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眼神简直可以说有点凶狠,让她不得不用最简短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
“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我在哪儿?”然后她看着迪利亚,记起来了。
“不过我懒得要命。”她加了一句。这时罗伯森太太有些严厉地看着她,用餐刀的刀尖挑了一厚片面包给她。
她把手放到床单上,帕吉特太太神经质地抓住了她的手。她环顾房间,好像在找什么人。她似乎没有认出她的女儿。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品味真够糟糕的,她想,算作是对她感受到的故意冷落的一种报复。她眼睛盯着对面的一幅画——一幅风景油画,镶在一个沉甸甸的镀金画框里。油画两侧各放了一个蓝色和红色日本漆盘。所有东西都很丑陋,尤其是那些画。
“看,妈妈!看!”她狂乱地说,“在你自己房间里。”
“那是我们房子后面的荒野。”罗伯森先生看到她在打量画,就说。
“我在哪儿?”她喊道。她又是惊惧又是困惑,她醒来时常常会这样。她举起手,似乎在求救。“我在哪儿?”她又说。一时间迪利亚也糊涂了。她在哪儿?
吉蒂注意到他刚才说话时带着约克郡的口音。看到画之后他的口音加重了。
突然她的思绪被打断了。帕吉特太太已经从枕头上抬起了身子。
“在约克郡?”她说,“我们也是从那儿来的。我是说我母亲的家里。”她又说。
“我为了自由而疾呼,”她伸出双臂,开始说,“为了正义……”他们肩并肩站着。他面色苍白,但黑眼睛闪闪发亮。他转头看她,低声说……
“你母亲的家?”罗伯森先生说。
“扣眼里插着一朵白花。”她开始说。需要准备几分钟。得有一个会堂,一排排的手掌,下面的地板上满是人头。魔法开始奏效了。她心里开始洋溢起令人愉快、激动的美好情感。她站在讲台上,观众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高呼,挥着手绢,嘘声和口哨声。然后她站了起来。她在讲台正中,一身白衣,站了起来。帕内尔先生在她旁边。
“里格比。”她说,有点脸红了。
她希望她死。她躺在枕头的缝隙之间——软软的,衰弱而不朽,一个阻扰、妨害所有人生活的障碍。她想要激起一点点爱意,一点点同情。比如,那个夏天,在西德茅斯,她想,当她叫我走上花园台阶的时候……可是当她想要仔细看看的时候,这场景消散了。当然还有别的场景——那个穿长外套、扣眼里插着花的男人。可她发过誓,到睡觉前都不能想这个。那她还能想什么呢?鼻子上被光照得发白的爷爷?祈祷书?铃兰?还是镜子?太阳已经落山,镜子暗淡下来,此时只反射出一块暗褐色的天空。她再也忍不住了。
“里格比?”罗伯森太太抬起头,说。
“可是你并不相信!”她看着沉睡的母亲,残忍地说,“你并不想死。”
“我嫁人之前给某个里格比小姐干过活。”
她注视着已经发黄的祖父的画像,鼻子那里被照亮了;贺拉斯叔叔穿着制服的照片;右边的十字架上瘦削扭曲的人像。
罗伯森太太干过哪种活儿?吉蒂想知道。山姆解释道。
护士安静地起身,食指放在嘴唇上,离开了房间。帕吉特太太正熟睡着。她躺在枕头间的空隙里,一只手垫着脸,轻声呻吟着,好像她在这世上彷徨,即便在梦中,要经过的路上也遍布着小障碍。她的脸鼓鼓的,看起来很沉重;皮肤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本来红色的头发已经变白,有些发束上有着奇怪的黄斑,就像是把头发在蛋黄里浸过一样。手上除了结婚戒指外没有别的戒指,光是手指似乎就已经表示她早已被病魔缠身。但她看起来并不像在垂死之中;她看起来好像会永远在这生与死之间的中间地带永恒地存在下去。迪利亚在她身上看不到变化。她坐下时,心中似乎溢满了各种情感。床边一块狭长的镜子映出了一块天空,此时被红光晃得令人目眩。梳妆台被照亮了。光线落在银瓶和玻璃瓶上,这些瓶子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未用过。在黄昏的这个时候,病房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洁净、安静和有序。床头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眼镜、祈祷书和一只插着铃兰的花瓶。这花看起来也不真实。没什么可做的,只能看看。
“我们结婚前我太太是厨娘,马隆小姐。”他说。他再次加重了口音,好像他觉得很自豪。我有个叔祖在马戏团骑马,她很想说,还有个姨妈嫁给了……这时罗伯森太太打断了她。
“那就别去!”她听到罗丝说。“砰”的一声门响。她没动。接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燃烧着的天空,敲响了卧室的门。
“霍利家。”她说,“两个很老的小姐。安小姐和玛蒂尔达小姐。”她的声音变轻柔了。
她走上楼梯,一步一步,走得非常慢。等到了卧室门口——外面的桌上摆着罐子和玻璃杯,她停下了。有人生病的这股子甜酸味让她有些恶心。她没法强迫自己进去。透过走廊尽头的小窗户,她可以看到一卷卷火红的云躺在灰蓝色的天空上。客厅里的昏暗让她这时候眼花了。一时间她似乎被光线定格在了那儿。她听到楼上有孩子们的说话声——是马丁和罗丝在争吵。
“不过她们肯定早就过世了。”她最后说。她第一次靠到椅背上,搅了搅她的茶,就像农场里的老斯纳普,吉蒂想,一圈、一圈又一圈地搅动她的茶。
“我反正没事做,”她简短地说,“我去吧。”
“告诉乔我们不给他留蛋糕了。”罗伯森先生说,给自己切了一片那个看上去坑坑洼洼的蛋糕;内莉就又出去了。花园里的铁锤敲打声停了。门开了。吉蒂的眼睛本来已经适应了罗伯森家里拥挤狭小的空间,这时突然吃了一惊。这小伙子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如同巨人一般。他年轻英俊。他进门时用手拂了拂头发,因为头发里刺了一根木屑。
迪利亚突然从后屋里冒了出来,她刚才一直在里面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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