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中的鬼 (第5/5页)
我突然转变话题。
“我还以为你喜欢那家店呢。”
爱睿尔露出了拉丁人的完美而灿烂的露齿微笑。他/TA们是非二元性别的,但设定为古巴人。TA们最爱热情奔放的氛围感。
“骨灰盒呢?”
爱睿尔碰了碰我的手。我把手抽了出来。爱睿尔从没触碰过我。比人类的触摸更温暖,还自带轻微的脉冲放电——我说的可不是地摊言情小说里写的那种老套的触电感。“嘿,你感觉到了吗?”
“扔进回收垃圾箱了。”
我沉默了。我不会说弗兰克的死让我震惊到了思考人生的地步。我没有人生。我有的只是按部就班,工作,责任,但我到底拥有什么?真正拥有的?连只猫都没有。
弗兰克愤怒地尖叫着,穿过墙壁,消失了,有可能是去救他的骨灰盒了。
“那该怎么说?”
我才不管他呢,当即收拾起来,要打包的东西不多:我的笔记本电脑、智能眼镜和触觉手环。走出家门时,我没有带上钥匙。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对弗兰克的事并不太伤心。”
我在机场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我可以享受员工价,我的通行卡还有效。我没打算结账。我预约了医生。他知道我需要安眠药。
“看到你时,我感到愉快。现在,我能感觉到你的悲伤。”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封电邮——带法律效用的公文通知书。我的岛上别墅有买家了。我希望上岛完成交易吗?
“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戴上眼镜和手环——我要去了,琼妮,去普罗斯佩雷托岛,爱睿尔在那儿。“我们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理解失去是什么,”爱睿尔说,“人类认为情感是一种生物功能。我没有边缘系统,但我有感觉。”
“我能看看自己吗?”
“我猜想,死亡对你——作为程序的你——意义不大。”我说。
“当然可以。琼妮——请来认识一下琼妮。”
上岛时,爱睿尔已经在等我了,对我的丧偶之痛表示慰问。我们并排坐着,像往常一样,眺望大海,说说话,这一次谈的不是生命,而是死亡。
另一个我出现了。我不得不说,她确实是最高级的数码分身。我只能算低端的。差别非常大。
弗兰克的葬礼一结束,我就想去普罗斯佩雷托岛。我解开过于紧身的黑色连衣裙,任其掉落在卧室地板上,戴上智能眼镜和触觉手环。只需如此,就能回家。
“只要你跨越生死界,移居过来,”爱睿尔说,“我们就立刻离开这里。我的朋友会把我们从服务器上抹掉。我都安排好了。”
我早该想到,TA们对死亡的看法也会不同。
“但是,爱睿尔——我死了,就回不到岛上了。”
我们聊了一些我永远不会和弗兰克聊起的话题。比如:生命。身为一个非生物实体,爱睿尔对生命的看法与我们不同。
“不需要——你已经在岛上了。”爱睿尔说,我的另一个琼妮也在对我微笑。
弗兰克喜欢让他的元宇宙自我去打高尔夫。因此,如果我独自待着,思绪漫无方向地投向海浪,爱睿尔就会凭空出现,只为了陪陪我。我一度还纳闷呢,他,或者说TA们,怎么能陪我坐那么久,还能兼顾其他住客呢?原来,他/TA们复制了自身程序。TA们不仅非二元,还是多重体。
“我们会等着你。”
大多数夜里,只要我们在家,只要戴上智能眼镜和迷你腕带,就能空降到我们的私人海滩,啜饮尼格罗尼鸡尾酒,眺望海边日落。我们很喜欢一个叫爱睿尔的礼宾员的服务;其实那是一个程序,但你绝对不会意识到。TA们——其身份界定不是男女二元论的——会随时过来看看我们在做什么,但凡有问题,就会立刻帮我们解决。
在机场酒店的卧室里,我用一瓶威士忌送下了一长串安眠药。灰扑扑的窗户上的灰色积雪给了我勇气。我的身后会留下什么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在现实世界中,我们用寻常的方式将他火化。在现实世界中,我们住在城里的一间巴掌大的小公寓里。公寓里的日常生活非常拥挤。公寓外的日常生活不仅喧闹,而且有毒。所以,我们才买下了普罗斯佩雷托岛上的房产。在元宇宙里,一切都很美好。
我正从时间中慢慢游移出去,我的心跳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浅。我不害怕。
后来,用我们在美利坚合众国的说法来说,弗兰克往生了。
这很奇怪。感觉像在旅行。我感到很轻盈。我已经能看到前方的某个地方了——紫色群山、茂密森林、瀑布飞下。鸟群啁啾。
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居高临下。
我正向一间朴素的小屋而去。一条狗在吠叫。爱睿尔站在屋门外,穿着短裤和T恤,旁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很开心的女人。我意识到那就是琼妮。我意识到那就是我。
前段时间,我们在普罗斯佩雷托岛上买了一套海景房,独家,天价,元宇宙,垂直元界。
另一个世界,我来了。我在这另一个世界里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丈夫去世后,我更了解他了。
另一个世界里,我没有背离爱情。
我不在这里时,有另一个世界——我不曾做出这些选择——因为我不在这里,没法做选择。另一个世界里,我没有背离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