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维尔和库克 (第5/5页)
“我本可以留下梅尔文来杀你,你知道的。我以为我会那样做的。”
“那我们就用露台吧,还有烟。”
“杀死我?”
“她住客房,住过几次,但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露台上,抽着烟,想着事儿。”
“是的,那样一来,你们就都是我的了。”
“帕梅拉在这儿有自己的房间吗?”
帕梅拉盘腿坐在厨房里的餐桌上。
当然,我不能确定这一点属实,通常,鬼故事确实喜欢让鬼魂出没于生前的家园附近。但为什么不打开思路呢?
“但我改主意了,保罗,我决定让他可怜的太太轻省一点。梅尔文配不上她。而且……”
我不得不解释:对鬼来说,距离根本不是个事儿。
“而且?”
“可是,帕梅拉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从布鲁克林回伯克郡呢?”
“现在,这房子里确实有鬼故事了。一口闹鬼的井。”
我决定写一个郝薇香小姐式的故事:被情人抛弃的女人,永远无法释怀的女人。她跳下了布鲁克林大桥,自杀身亡。现在,她的幽灵出没在这栋豪宅的东翼。
“梅尔文会回来吗?”
“就是她呀!帕梅拉。”
“哦,当然。他非常生气。”
“鬼是谁?”那家人问。
“我希望他不会为难你。”
还有鬼。
“我知道怎么和梅尔文这样的男人打交道。”
也好,我想,以六十年代为主题的周末狂欢应该挺好玩的。热狗和鸡尾酒,细领带和休闲鞋。堪比一集《广告狂人》。
我点点头,喝着我的马提尼。
这家人喋喋不休地讲起温顺谦恭、早已作古的一众祖先,没想到,这个家族还出过一桩丑闻——1962年,名叫帕梅拉的美国女人和这个家族里的一个儿子私奔了。一年多后,那个儿子回来了,娶了个漂亮的英国姑娘,事情就这样翻篇了。
“你知道,保罗,我不是那种一辈子活在遗憾中的女孩。甚至在迈阿密的阳台也不是。但我真的希望我们能早点遇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我是专业人士,没有实打实的鬼就等于有发明一个鬼的良机——毕竟,鬼本身就是发明创造的产物,不是吗?我最喜欢的鬼故事之一是库克巷亡灵事件。1762年,伦敦史密斯菲尔德肉类市场附近,民众曾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小旅店里夜以继日地排队等待见识女鬼。风传有一间房里闹鬼,鬼很吵闹地发出拍打、敲击的声音,还有一个被鬼缠身的小女孩,这事儿传遍伦敦,一时风头无两。亡灵事件最终被证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但也足以激起众人的兴趣,上至公爵伯爵,下至水管工,无人不兴奋,也为我这样的骗局创意人士提供了完美的范本。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
这个家族的人,似乎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可不是嘛。这就是时间带来的麻烦。该发生的时候,永远不会发生。糟透了。死了以后,只有这么一个好处:再也不用管理时间了。”
当然,我们负责提供鬼,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但最好有个实打实的鬼故事做蓝本,以便我们发挥特长,以假乱真。我们很想钩沉出一些囚禁到死的祖上奇人,或是受尽委屈的太太,或是拖着泰迪熊、脸色惨白的小孩,或是自甘堕落于杯中物的某位叔伯。
她对我微笑。美丽、灿烂的笑容。然后,她开始消失,从她的脚开始。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没有鬼。
“你要去哪里,帕梅拉?”
这个周末,我们将在一座十七世纪的豪华宅邸中度过,这个场所常为那些想要体验上流生活的客人举办夏季派对。为会计师们打造的唐顿庄园。到了冬天,这个看起来气派、兜里却没钱的家族就想安排一些周末鬼剧。
“看起来,我真的要走了,不是吗?”
沉浸式体验的一个要点在于:来参与的宾客都要穿上当时的服装。绝不会出现牛仔裤和运动鞋。女士们穿长裙,男士们穿西装,具体款式取决于那个周末的鬼剧主题。
现在,她腰部以下都看不见了。
现在,我主要筹办沉浸式的周末实景幽灵剧。承办方会租下一座城堡,或是某些大宅,理论上,那些地方都应该有鬼,也能让客人们花钱吃喝玩乐,晚上少睡几小时,徒步,在城堡内外追鬼见鬼,好比是幽灵列车的升级版。要把每个人都吓疯,痛痛快快地玩一把。我们会预备显灵桌板,下面有一块磁铁,好让我坐在桌边召唤鬼灵时用一根铁丝控制玻璃板上的迹象。晚宴后,我的搭档会用低沉的嗓音在炉火旁朗读蒙古塔·罗德斯·詹姆斯的鬼故事。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就这样,我创建了“坎特维尔和库克”:专营幻觉的工作室。闹鬼是一种幻觉,但可以说是非常强大的幻觉。那时,要找到等待翻新的老建筑还挺容易的,我学会了如何布置快闪式的表演,把老房子内外的荒废和寒冷发挥到极致。用床单、人体模型、让演员戴上假发、手持蜡烛、再加上配乐就能制造出令人惊叹的效果。
“我觉得不会了,保罗,但我总是在的。”
学生时代,我就看到了商机:带人们到阴森恐怖的地方转转,讲讲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杀传说,还有爬出坟墓寻仇的故事,就能赚到很多钱。没人相信那些故事,但谁都愿意去信。
现在,只剩下她的头和脖子了。
十几岁,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哥特族,床褥铺盖是全黑的,举着烛台四处闲逛。每晚睡前读的都是鬼故事。
“帕梅拉,我也希望我们能早点遇见。”
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我就能雕刻万圣节的南瓜灯。不给糖就捣蛋,其实吓得最惨的人就是我。
那灿烂的笑容啊。“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的时候到了,就是时候了。”
还有谁会如此渴望日光?
“要是我安安静静地死在床上可怎么办呢?”
最可怕的是蜘蛛网从天而降,突然把整条船车罩住。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齿轮出其不意地猛然停下,开始往后转,就在那个鸦雀无声的片刻,你会无比希望冲破摇摇欲坠的木门,重获朗朗天光的福佑。
我能听到客人来厨房拿饼干的脚步声。帕梅拉只剩下她的笑容了。
车厢里雾气缭绕。车子会突然下坠,吓得死人,一直向下、向下,坠入黑漆漆的水里,唯一的亮光来自水底那些狰狞的笑脸。我们的棺材船车继续前行,经过女巫和恶鬼,穿过闹鬼的古堡,塔楼上的灯光明明灭灭,再穿越高高低低、滴着水的墓碑,还会有一只手从墓穴里伸出来,抓住船首。
“我会确保那种事不会发生。好了,再见了,保罗!”
我最喜欢的那趟车发车时的剧烈晃动能把你的骨头震酥,转过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拐角时会有一个发光的骷髅僵尸般地举起手臂。
我倾身吻了她。我感到嘴唇上有一种电击般的刺痛感。客人们已经走进厨房了。
还记得吗?那些老古董?漆成黑色的车厢上画着幽灵和蜘蛛。负责撕票的男人穿一身黑色丧服、戴着高帽,每一节车厢都像棺材。只要车门嗖一声敞开,立刻就有蝙蝠围着你的脑袋飞来飞去,疯狂的笑声也随之而起。尽情地叫吧!
帕梅拉消失了。
小时候,我去游乐场最喜欢坐幽灵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