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国度 (第3/5页)
ME(我)是一个简单的单词,却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与之匹配的词语。我有一个图书馆版本的自己——《我》的精装本,公众尽可借阅。他们因此确信他们认识我,我也因此有了安全感。
那是个很要好的朋友。但她还是有点尴尬。她对他说,他在哀悼期,部分原因就在于要接受我的离去。她说得对,但事实上,西蒙梦到我是因为我真的和他在一起。
我的母亲是个酒鬼,父亲是个畜生。这个我记得。一个小孩能用木头字母拼出简单的单词。
他没有灰心丧气,反而把这个梦记录下来。他这样写道:“如果我相信睡着就能和他在一起,那我愿意整天整天地睡。”还有,“我们在一起,除此之外,梦里不会有别的场景。”
不,也不是我,那是《鲁滨孙漂流记》的台词。一个虚构的人物。我不是人物,不管是不是虚构的,因为我不再是个我能讲下去的故事。如果意识是心灵的一种基本属性,那么,意识必会随着心灵的消逝而消逝。我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不记得父母的名字——要是在神话传说里,他们就该并肩站立,一起迎接我,而且都不是老态龙钟,而是盛年模样。
我想在白昼天光里见他,但尘世的生命力太强大了。白昼明亮,忙碌,疾驰,匆促。我发现,我们在一起的最好时机是在他浅睡的时候——拂晓前,梦发生,快速眼动睡眠时段。那时,他宛如一个窗户洞开的房间——那扇窗向生者死者往来无阻的黑夜洞开——我可以进入他。鬼魂不需要黑夜,要的是黑夜默许、催生的弱化的意识。不设防的心智。
“我1632年出生在约克市的一个体面人家,但我父亲不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他来自不来梅,最早在赫尔市落户。”
医生开了安眠药。其实,安眠药就是做成药片的麻醉剂。安必恩能让他一下子沉入昏睡。他不会做梦。他醒来是因为没有梦——因为没有梦见我。
这是否意味着我正在被回收?不是转世,但也许我现在/过去有过的优良部分可以找到一个新家了。该被埋入垃圾填埋场的并不是全部的我。
朋友们很担心。他疯了吗?我已经死了——腐烂的躯体如盛宴被饕餮。与此同时,西蒙却几乎不吃东西。
我正在回到我的字母状态。
有一天,他在散步时看到一个年轻人肩头趴着一只猫。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遛猫,非常好奇。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把我忘了。他们一起在长椅上坐下,西蒙抚摸了那只猫。猫对西蒙很友好,用脸去蹭他的手,他亲手触碰到了一个不由悲伤构成的地方,这让他露出讶异的神色。
人类使用的每一个字母都能回溯到腓尼基字母。字母表的特点就在于适应性强。那时候共有二十二个字母,但是你看看啊,我们靠二十二个字母做出了多少事。
年轻人解释说,这只猫是情感支持动物。养猫之前,他一直在服用抗抑郁药。西蒙望着他和猫离去,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手。我试着去抚摸他,但他只能感觉到轻风拂过脖颈。我很想知道:世上有没有“情感支持鬼魂”这种存在?
据我所知,我正在分崩离析。我是一个组合体。一只对开式行李箱。被掀翻的一幅拼图,碎片满地。不是说我的身体——我们都知道地底下发生了什么事。不,不是说我的身体。也不是我的角色或情节。我在浓缩成段落、句子、字母。单个儿的字母。
那天晚上,他没吃安眠药。入睡很难,但他到底还是睡着了,后来,全世界也睡成了蜷缩的一团,天还没亮,西蒙的心智之窗洞开了,我从缝隙中溜了进去。
我可以这样解释吗?所谓发生,是在时间中发生,而我,已在时间之外。
早上,他又开始吃早餐了。
现在,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这成了我们的固定流程。梦也是一样。我躺在他身边,一只胳膊搂住他。还是他记忆中的身体强壮的我。这很奇怪,因为我倒是完全不记得了。我记得西蒙记得我。他是那个够清晰的频道。我对自己的记忆越来越稀薄。我感觉到自己正在消失。我在这里,是因为我爱他。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他爱我。但这不可能长久。
无构成无。空即是满。
你说什么,西蒙?
以前,我很喜欢芭芭拉·赫普沃思的那些雕塑作品,一个洞,穿透石头。事实上,那是围绕洞塑造起来的一块石头。重要的是那个洞。在石头的包围下,洞成了众人所能见到的洞。我们可以看到上帝看到的东西。令人惊叹的无。
和你一起躺在浸透夜色的床上,我才找得到勇气去迎对白昼。阳光出现后,我才能迎向天光。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没有比这更难的了。到了早上,我们会一起穿戴整齐,出发。
哦,西蒙,别伤心了。我能看见你坐在市政大楼外的石阶上,把我的围巾在手里绕来绕去。那条围巾的羊毛含量多高,蛀虫洞就有多多。同样多的,是留白处的真相——这个故事允许留白吗?让我们有办法看穿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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