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第3/5页)
过了一会儿侯森太太说她饿了,问他要不要去餐车。他跟着去了。
侯森太太在埃文斯维尔有一些熟人,他们在托金汉姆有一个表亲——某位汉瑞斯先生,她记得是这个名字。都是托金汉姆人,海茨也许认识他。他有没有听说过……
餐车全是人,人们在外面排队。海茨和侯森太太站着排了半小时的队,他们在狭窄的走廊上摇摇晃晃,每隔几分钟都要紧贴侧壁,让几个人进去。侯森太太开始和边上的女士攀谈起来。海茨呆呆地盯着墙壁。他自己是绝不会有勇气来餐车的;遇到侯森太太也不错。如果她不是一直在说,他可能会巧妙地告诉她,他上次去过那里,列车员的家乡不在那里,可是他长得实在太像峡谷黑鬼,太像老凯西的儿子了。他会在吃饭时告诉她的。他站在那里,看不见餐车里面;他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像一个餐馆吧,他猜。他想到了他的卧铺。吃完饭后,卧铺应该已经搭起来了,他就能进去了。妈妈要是看见他在火车上有一个卧铺,会说什么呢!他敢说她从来没想过。他们离餐车入口近了些,他能看见里面了。真像是一家城里的餐馆!他敢说她从来没想过会是那样。
“哦!”海茨吓了一跳——“我在,我在托金汉姆下车。”
一有人离开,领班就招呼最前面的人进去——有时候叫一个人,有时候叫好几个人。他示意让两个人进去,队伍向前移动,海茨、侯森太太以及她攀谈的那位女士排到了餐车入口,他们往里面望去。很快有两个人离开了。领班招呼侯森太太和那位女士进去,海茨跟着她们。领班拦住海茨说:“只能进两个人。”然后把他推回到门口。海茨窘得面红耳赤。他想走到下一个人身后,又想穿过队伍走回到自己的车厢,但是门口挤了太多的人。他只好站在原地,任凭周围的人打量他。一时没有人离开,他只好站在原地。侯森太太也没有再看他一眼。终于餐车最里边有一位女士起身,领班扬了扬手,海茨有些犹豫,看见那只手又扬了扬,他沿着过道蹒跚而行,被路边的两张桌子绊倒了,一只手沾上了某人的咖啡。他没有去看同桌的人。他点了菜单上第一样东西,菜来了之后,他闷头吃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同桌的人已经吃完了,他能感觉到,他们正在边上等待,看着他吃。
“你是回家吗?”侯森太太问他。她叫瓦莱士·本·侯森;婚前她是希区柯克小姐。
他走出餐车,浑身无力,双手下意识地轻轻抖动。那个领班招呼他坐下的场景,仿佛是发生在一年以前。他在车厢接头处停下,吸了点冷空气,醒一醒脑子。这很有效。等他走回到自己的车厢,所有的卧铺都搭好了,过道漆黑而阴森,厚重的绿色窗帘低垂。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有一个卧铺,上铺,他现在就能进去。他可以躺下来,掀起帘子的一角,透过它向外望去——他打算这么做——去看看夜车外的所有风景。他可以直视黑夜,在晃动中。
海茨望向窗外,黑色的影子旋转着掠过眼帘。他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夜晚的伊斯特罗德——那条小路之间的两幢房子,那座仓库,黑鬼们住的房子,那个谷仓,还有延伸进牧场的篱笆,月亮照着它,泛起灰白的光。骡子结实的脸抵在篱笆上面,就让它挂在那里吧,感受着夜的气息。他自己也感受到了。他感觉到夜在轻轻地抚摸他的四周。他看见妈妈出现在那条小路上,用解下的围裙擦了擦手,妈妈仿佛也蒙上了一抹夜色,她站在门口喊道:海——海——海——茨——茨——茨——茨,海——海——海——茨——茨,回来啊。火车替他做了回答。他想站起来去找那个列车员。
他拿出行李,走到男厕所,换上睡衣。墙上一个标识写道:去找列车员引导你进上铺。他突然想到,那个列车员也许是峡谷黑鬼中某位的表亲;他可以问问他在伊斯特罗德是否有表亲,或者在田纳西有没有。他沿着过道寻找列车员。去卧铺前,也许他们可以随便聊一会儿。列车员不在车厢尾部,他又折回到另一端。走到转角处,他撞到了一个深粉色的东西;那东西喘着气,嘀咕道:“糟糕!”那是侯森太太,裹在粉红色的斗篷里,满头都是发卷。他已经把她忘记了。她看上去很可怕,头发向后梳,发卷像深色毒蘑菇一样,围住她的脸。她想走过去,他也想让她走过去,但两人总是向同一个方向迈步。她的脸憋得发紫,只有上面的小白斑没有变色。她挺直身体,站立不动,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从她身边溜开,沿着过道飞奔,猛地撞上了列车员,列车员跌倒了,他摔在了列车员身上,列车员的脸就在他的下方,那是老凯西·西蒙斯的脸。他在列车员身上趴了一会儿,止不住地想列车员就是凯西,他深吸一口气说:“凯西。”列车员把他推开,站起身,沿着过道迅速走掉了,海茨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列车员说他想进卧铺,他一边想,这就是凯西的家人,突然间,他出其不意地被某个念头击中了:原来他就是凯西逃跑的儿子呀;他又想到:列车员知道伊斯特罗德,却不想接受它,他不想谈论它,他不想谈论凯西。
我母亲是杰克逊家族的一员,海茨喃喃自语。他望着那位说话的女士,并没有听进去,她以为他在听。我叫海茨·威克斯,他说。我十九岁。我母亲是杰克逊家族的一员。我在伊斯特罗德长大,田纳西的伊斯特罗德;他又想起了那个列车员。他要去问列车员。他猛地想到,列车员甚至可能就是凯西的儿子。凯西有一个儿子跑了。那是海茨出生前发生的事。即便如此,列车员肯定知道伊斯特罗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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