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荒芜和黑暗的地方 (第2/5页)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看见阿吉泰。
爸爸
李垃圾
我只用很小很小的声音。
不远处,李垃圾友好地向他们跑来。黄旭升看见李垃圾,跳下树就跑了。李垃圾看着离去的黄旭升,露出惆怅。他到了老榆树旁,爬了上去,坐在刘爱旁边对他讨好地一笑。片刻。
妈妈
黄旭升也愣了。
那也不行。
我妈说你妈从前在上海是妓女,还说妓女生不出孩子。
爸爸不听妈妈的,起身从床底下拿出留声机,又取出了一张唱片。《月亮河》歌声响起来。
刘爱
妈妈
刘爱愣在那半天说不出话来。
再小点儿声。
我妈说你是你妈跟校长生的,是真的吗?
爸爸站在床边,优雅地伸出手邀请妈妈,一个小小的动作流露出他曾经的风流倜傥。妈妈下床来站在爸爸身前,深深地望着他。爸爸搂住妈妈的腰。两人穿着拖鞋和睡裤在轻柔的歌声里相拥,踏起舞步……
黄旭升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有一句话,“过去变得越来越美丽,岁月的回忆远比真实更具魅力”。生活不光是我们过的日子,它更是那些被记住的日子。有一些细节经过岁月的提炼,仍然固执地留在脑海中,而许多其他的都变得模糊或被省略。这种“缺失”是另一种真实——心灵的真实。我选择让刘爱记住父母真挚、亲密和暖人的时刻,而不是他们做爱,首先是因为在那个虚伪、粗糙的年代,最缺乏的是诚挚和温情,其次是因为性爱镜头已是陈词滥调,大多都很单调乏味,而“拆墙”的呈现却给人更强烈的官能与思想的刺激。
刘爱盯着她离得那么近的嘴,呼吸困难起来。他只要轻轻转一下头就可以吻她。黄旭升却突然转去了另一个话题。
在完成后的电影中,隔墙消失的那刻,记忆、想象和渴望浑然一体,十分动人,这个画面成为了影片的标志。拍摄之前,我曾经怀疑这样的尝试是否太冒险,但是朴若木一路激励我。他发给我一篇法国演员于佩尔的采访,当记者问到她对极端角色的青睐时,她说,“我认为没必要去拍那些仅仅描述典型环境和人物的电影,非典型性的东西才让电影令人激动”。非典型性的选择就是我在创作过程中所寻找和追求的。
快看不见了,我觉得不会留疤痕。
古今中外成长的故事,往往都包括性意识的唤醒与启蒙,以及对父母专制的叛逆。但是小说中对性的描写包括上面写到的“母亲的呻吟”,在剧本和后来的电影中都没有出现。我希望少年们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性欲,成年人压抑、干柴烈火的性欲,都弥漫在人物的血液和空气里。它们始终是欲望,而不是释放和满足。人们真正的宣泄是在最后的批判大会和围观英语老师王亚军的囚车。
黄旭升
刘爱的妈妈是一个严肃的女人,连她深夜去校长办公室偷情都没有半点轻浮的感觉。你会相信,如果她是人工智能的话,程序里本来是没有婚外情的。
她把眼睛凑到刘爱脸上被刺破的地方。
47.内刘爱家妈妈房间 傍晚
你腿还疼吗?我家有云南白药。
妈妈纹丝不动地站在镜子前久久凝视着自己赤裸的身体,眼睛神秘而不可测,一只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香水瓶。
黄旭升
48.内刘爱房间 夜
刘爱和黄旭升坐在老榆树丫上。
刘爱似乎睡着了,妈妈穿着连衣裙出现在他门口,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就轻轻走了出去。刘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妈妈的背影消失在他门口……
110.外 榆树林 日
50.外 坟地 夜
我不喜欢直接用功能性台词去解释剧情或人物,剧本中孩子们的对话大多反映了身边大人们在议论的事,其中有多少是事实,多少是半事实或谣言,我给观众留有很大的想象余地。其实,这些对话是为了激发他们对人物的想象,而不是对人物的定论。
妈妈修长的身影走过幽暗的坟地。她突然在泥路中间停下脚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她就这么站着,像一具雕塑。
有些人就是该死。
52.外 树林 夜
黄旭升
妈妈走在树林里。
杀人?杀人要枪毙的。
刘爱从树后出现,审视妈妈的背影。
刘爱
53.外 学校 夜
杀人的事。
妈妈推开学校的小侧门,吱呀一声,她惊恐地四处张望一眼。然后消失在门里。
黄旭升
54.内学校过道 夜
黄旭升想了想。
妈妈走在长长的过道上,转弯上了楼。
什么事?
妈妈从楼梯出现在二楼,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她还没敲,门就开了,一束光照到妈妈身上。
刘爱
妈妈和校长对望。校长跨出门迎向妈妈,她却从门边自己走了进去。校长看着门内的妈妈,然后跟了进去。门关上。
有件事只有李垃圾可以为我做。
后来拍摄的时候,演妈妈的袁泉用前脚掌踩地,迈着跟一头鹿那样的步伐走过坟地边的小路,美丽至极。我坐在监视器前,深感妈妈的欲望和憧憬,一直到她在远处消失我都不想喊停。在那个否定个人、否定个人意愿和感受的年代,妈妈的举动几乎是一种抗争、一种灵与肉的反抗。
黄旭升
演校长的戚玉武天生一双深情而干净的眼睛,仅仅几场戏,就演出了一个丰满的人物。在后面另一场戏中,他劝王亚军说,漂亮的女人不要随便找……王亚军问,那你怎么还单身,不去找个一般的?他出乎意料地答道,我这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你听了会回想起他之前的眼神和身体语言,更深地懂得他跟妈妈的关系。
说完,她干脆地把信撕了。
小说中的阿吉泰是美丽女神的化身、性幻想和欲望的对象。书的尾声,刘爱在防空洞里跟她发生了肉体关系。写剧本时,我想象了另一个样子的女人,她的美是土壤里生长出来的,没有世俗雕琢的任何痕迹,也跟土壤一样慷慨、充满母性。阿吉泰的文化传统不允许她在婚前跟任何人有肌肤接触,当王亚军的嘴唇触到她面颊的时候,她本能地打了他一巴掌,打痛了他,她自己的眼睛先湿了。男孩们议论,阿吉泰每个星期天早上去女澡堂洗澡,其实她从不去那里,刘爱在蒸汽里偷窥到的一瞥根本不是阿吉泰。
我想也是。
小说中她没有任何背景故事,我在剧本中为成年刘爱加了一段旁白,“那天阿吉泰跟我讲了很多话,她告诉我她父亲年轻的时候留学苏联,会说一口漂亮的俄语、维语和汉语,还爱唱歌,新中国一成立就当了领导,前些年在监狱里被打死了”。
黄旭升
犹太作家普里莫·列维和维克多·弗兰克曾经写过他们在集中营的生活,都表示集中营的幸存者,大多数并不是他们中间最优秀的人。相反,许多能活下来的是那些自私、残暴、缺乏同情心的同胞。“文革”也许没有那么绝对,但它对人性的揭露和考验却是相似的。我的外公没有在那场运动中幸存下来,王亚军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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