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层河流 (第4/5页)
“文革”期间,为了不引起抄家的人的注意,姥姥把两只明代茶几,和一套四只的清朝茶几放在了厨房的阴暗角落里,上面都放满了锅碗瓢盆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久而久之,我们完全忘记了它们不属于厨房,毫无顾忌地在上面放滚烫的锅子,切菜、揉面。姥姥去世后,我把它们带回了美国。本来一直以为这些明清家具来自曾祖父的家里,多年后我才在无意中得知,它们是姥姥当年从逃去台湾的人手里买来的。母亲说,那时候逃跑的人丢盔卸甲,很多名贵的东西都被三钱不值两钱地卖掉。
然而我们仍然爱你,流逝的时间,尽管
为什么我喜欢的东西都带着岁月的沧桑?
你永远在动,从未被驯服
第二个屋主几十年来没有好好维修房子,我们搬进来后的第一场大雨客厅就漏水了。两个女儿都不愿意离开她们生长的地方,称这个家为“你的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她们说,你要感受历史,可以去博物馆,或者去参观废墟。
因为在你流逝中,我们找到了快乐
我们是房子的第三个屋主。第一个主人是银行家、慈善家J.亨利·梅尔(J. Henry Meyer),他为建设加州做过很大贡献,斯坦福大学原来的梅尔纪念图书馆(J. Henry Meyer Memorial Library)是以他命名的。这个小区是梅尔与长期合作者 Antoine Borel共同开发的,梅尔邀请惠特西为他和女儿分别在这里设计了两栋“草原学派”的房屋。
和永远被铭记的爱的记忆
邻居送给我们一本介绍小区历史的书,里面有这栋房子刚刚建成时拍的照片。除了油漆的颜色不同,还有两扇窗口被封住了以外,它几乎跟当年一模一样。帮我装修的人问,要不要拆掉房子里一些没有功用的旧物——比方叫唤用人的电铃,收在墙里的烫衣板,我说全都要留下。现在被水淹了的洗衣房里,原有并排三个巨大的搪瓷洗衣水槽,搪瓷极厚,每只都有好几百斤重。我为了放洗衣机和烘干机,只好拆掉了其中的一只,却也不舍得丢掉,至今还在锅炉房的地上放着。
哦,流逝的时间,你是一份宝贵的礼物
彼得对我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不解,说我们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我自己也觉得莫名,无法有逻辑地解释这一欲望。我说我爱上了它,他半开玩笑地问,是真爱吗?我说,是的。他说,那就搬。换房子这件跟结婚差不多等级的人生大事,就这样被草率地决定了。
我们必须珍惜,因为我们的时间是转瞬即逝的。
这栋房子的建筑师叫查尔斯·惠特西,跟赖特一样,他也是美国“现代主义”建筑鼻祖路易斯·沙利文的徒弟。一九〇六年的大地震与火灾之后,惠特西设计了旧金山的许多重要建筑。我们小区的三十六栋房屋陆续建于一九〇五到一九一一年,惠特西先后设计了七栋。那个时期的旧金山,大多数房屋是欧洲“维多利亚”式和“爱德华”式的。惠特西把发源于美国中部的“草原学派”引进了加州,应该算是这座城市“现代运动”的审美先锋。
挺厉害的吧?但你如果真热爱诗歌的话,一定对这些陈词滥调无动于衷。英语中“天才”或者“才华”跟“礼物”是同一个词——它是天赐的礼物。人工智能抄袭了人类所有的经典文学,从但丁、莎士比亚到海明威、博尔赫斯,从李白、杜甫到鲁迅、张爱玲,你随便说一个,它都能倒背如流,但它没有神经,更不用说天才的神经了。计算机科学之父艾伦·图灵曾对友人说,它有可能享用草莓加惯奶油吗?
后来我知道这栋房是典型的“草原学派(Prairie School)”建筑,它的结构强调水平线条,而不是垂直线条——当时这个年轻的国家,相比大多数古老和高度城市化的欧洲国家,拥有更多开放、未开发的土地。“草原学派”最著名的倡导者是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他提出了“有机建筑”的理念,主要宗旨是结构应该像是从环境自然生长出来的。用赖特的话来说,“草原学派”是看起来好像“嫁给了土地”的建筑物。
机器永远无法享用草莓加惯奶油,或者烧饼夹油条,或者亲吻、做爱,但会不会有一天,人类经过人工智能持久的、无处不在的影响,会演变得跟它越来越接近,渐渐丢失对现实、对他人敏锐的感官触角?会不会有一天,那些最根本的问题——比方我们是谁、人为什么需要意义、宇宙为什么存在等等——都变成仅仅“工程的”问题?
见到这栋房子之前,我根本没有要搬家的念头。但第一次站在它的面前,我就被触动了。这栋建于一九〇九年的房子有些失修,但是它的几何形线条很特殊,很深的斜角屋檐下,有一个舒适的矮墙拱廊;正中央有一个很宽的阶梯,两侧有相配的大花盆;开放式的房型,四面都是成排的窗户,像一条“光幕”围绕着房子,十分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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