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鱼 (第2/5页)
父亲多次说过,这两个小囡,文曲星、武曲星颠倒了。妹妹像个男小囡那么野蛮粗心,阿哥像个女小囡那么文雅细心。父亲要哥哥长成他心目中的男小囡,把他送进了少儿游泳队训练,后来又陆续加入了水球队和划船队。
思南路的老墙很有上海的特点,砖外糊着粗糙水泥。有点西班牙风味。我小时候喜欢用手摸着它走,直到手指发麻……那是条幽径。路旁住的是些上海当时最有底蕴的人。可我当年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思南路七十七号是孟老师的家。
母亲有时会仔细审视哥哥的画,好像在研究什么;有时会催他出去玩玩,不要整天画图;有时会说,学会一技之长是件好事;有时又莫名地发脾气,不给他买画纸和炭笔的钱。后来我才慢慢懂得了,母亲奇怪的表现是因为焦灼,她害怕哥哥会遗传到她母系家族中的、与艺术天才并存的神经分裂症。母亲不给钱,陈川就把坐公共汽车的钱全省下来,横跨半个上海到福州路的美术用品商店买纸,每次至多两三张,来来回回,春夏秋冬,风雨无阻。因为纸不够用,他总是画完了一面翻过来再画。
第一次见到孟老师我大约十二岁,是当时在闵行电影院画海报的许余庆老师带我去见他的。
有一次,哥哥从不知哪里得到一张伦勃朗人像素描的照片,兴奋得不得了,每天照着临摹。多年后一个美国记者非常好奇,陈川在那么狭窄贫瘠的环境长大,怎么会有这么娴熟的欧洲绘画技巧。其实,他对巅峰时期艺术大师的艺术,远比同代美国画家要钻研得更深更多。在富足和开放的文化中,哪里会有他那样饥渴的眼睛,那样不弃的注意力?他看到那些作品,就像在沙漠里看到玫瑰。
房间里弥漫着油画的气味。茶几上放了瓶凋零的玫瑰。天蓝色花瓶下已撒满枯叶,好像生命都被画架上的油画吸取了。那是我一生最难忘的一幅画,与当时外面看到的画完全不同。那几笔颜色,简直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是误入天堂的罪人,无法形容自己的幸运。
哥哥他们围着书桌,看孟老师借回来的苏联画册,边看画册边热烈地讨论。我也跟着看,听他们讲。记得陈川很喜欢列宾画他女儿的肖像,也非常喜欢尼古拉费申的画。平江路客厅墙上有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就是尼古拉费申的画,被不同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翻拍后的版本。回看少年时代陈川画的我,多多少少都受到苏联画家的影响,我也喜欢让他把我画成那个样子。
虽然当年的感情就像墙缝中的一些小植物,不需要很多阳光和养料就能开花。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使我寒毛林立!那天晚上我的心离开了愚蠢的肉体,在空中逍遥了一夜。那瞬间的感觉是永恒的。
让我回到那些未曾被拍下来的时光——
那晚回家的路上,在复兴中路的某个窗户里,有谁漫不经心地拉着手风琴,那是一首我妈妈当年常唱的苏联歌:
未来的照片就更不可靠了,人工智能将为我们提供无数美妙诱人和雄辩的虚拟场景,指引或代替我们去思考、记住、回忆……我们会发现,人类最引以为豪的理智和清醒,原来是如此的脆弱。
黄昏的时候有个青年,
沙丽·曼称之为“照片的背叛”。我们总以为照片能保存过去,其实它们把某些瞬间从人生长河中截出来,取代并腐蚀了真相,同时创造了它们自己的记忆。
徘徊在我家门前。
难道我记住的不是实况,而是照片中的情形?那些生动的感官印象也是虚构的吗?美国摄影师沙丽·曼在《留住这一刻》中这样写道:“早在 1901 年,爱弥尔·佐拉就指出了摄影对记忆的威胁,他说,如果你没有拍下来,就不能声称你真正看到了某物。然而,一旦被拍了下来,无论你‘真正看到’的是什么,都永远不再会被记忆的眼睛看到。”
那青年哟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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