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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好奇母亲是如何度过那些日子的。她一定是坐在空荡荡的厨房里,桌子散发着一股用久了的海绵的霉味,等着我吵吵闹闹地放学回来,等着我父亲回家。
在公园的那天是我第一次遇见苏珊她们。我是骑自行车去的,前往升起阵阵青烟的烧烤架。一路上没有人和我说话,除了那个烤架后面的男人,他把汉堡按在铁条上,发出单调的吱吱声。橡树的影子在我光着的手臂上游移,自行车斜躺在草地上。一个戴着牛仔帽的大男孩撞到了我,我故意放慢动作,这样他就会往前再撞我一次。这是康妮会玩的调情把戏,像军事演习一样练过。
我的父亲,他给她的吻形式化得让我们都很尴尬;他把啤酒瓶留在台阶上,困住了误飞进去的黄蜂;他早上捶击赤裸的胸口来强健肺部。他紧紧依附于自己的肉身世界,厚螺纹短袜露在鞋子上面,被他放在抽屉里的雪松香囊染得斑斑点点。他在汽车引擎盖上照一下自己,并对此开个玩笑。我试过梳理我的生活,攒下一些故事讲给他听,好激起他一星半点的兴趣。直到成年,我才觉出其中的奇怪——我对他知道得那么多,他对我却似乎一无所知。我知道他热爱达芬奇是因为他发明了太阳能,而且出身贫寒;他能通过听发动机的声音判断出一辆汽车的构造;他还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树木的名字。当他说商学院是一个骗局时,我表示赞同;当镇里有个青年在他的汽车上画了个和平标志,他称那个青年为卖国贼,而我为此点头时,他露出喜欢的神色。他曾经提到过我应该学习古典吉他,尽管我从来没见他听过任何音乐,除了那些花哨的牛仔乐队,歌手们穿着翠绿色的牛仔靴踩着拍子,唱着关于黄玫瑰的歌。他还认为身高是阻碍他走向成功的唯一因素。
我等着有人来告诉自己好在哪里。后来我想,这大概也是农场里女人远远多过男人的原因。那一整段时光,我都花在了准备自己上。那些文章告诉我,生活不过是一间等候室,直到某个人注意到了你。那一整段时光,男孩们花在了成为自己上。
“罗伯特·米彻姆个子也不高。”他有一次对我说,“他们让他站在装橙子的板条箱上。”
那时的我太想要得到他人的关注了。打扮是为了激发别人的爱意,我把衣服领口拉低一点儿;只要进入公众场合,我就会一脸哀愁,凝视的眼眸里露出深沉、希冀的情思,以备任何人投来一瞥。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参演过一次慈善狗狗秀,负责牵一只漂亮的柯利牧羊犬走台,它的脖子上围着一条印花丝巾。在那场被正式许可的演出里我是多么激动啊:我走向陌生的人们,让他们欣赏那只狗,脸上笑得像女售货员那样放纵、一丝不变。当表演结束后,我又感到多么空虚,没有人再需要看我一眼了。
我一看到那些女孩从公园里穿过,注意力就被牢牢吸引住了。黑发女孩和她的随从们,她们的欢笑对于我的孤独是一种责备。我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然后,它就发生了。虽然它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我看到了:有那么一秒,黑发女孩扯下衣服的领口,露出了赤裸的乳房上红色的乳头。就发生在公园里蜂拥的人群中央。我还没来得及完全相信眼前的一幕,那个女孩又把衣服拉了回去。她们都在笑着,既风骚又肆无忌惮,她们中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抬眼看一下是不是有人在看。
第14天:检查你的妆容在不同光线下的效果(自然光线、办公室光线、黄昏光线)。
那群女孩走进饭店旁边的巷子里,离烤架很远,看起来胸有成竹,动作娴熟。我目光紧跟着她们:那个大一点儿的女孩掀开大垃圾箱的盖子,红头发的女孩蹲下去,黑发女孩踩着她的膝盖当作台阶,攀上大垃圾箱的边缘。她在里面翻找什么东西。但我想象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我站起身把餐巾纸扔进垃圾箱,立在旁边看着。黑发女孩正在把大垃圾箱里的东西递给其他人:一袋还没拆包装的面包,一棵像得了贫血病的卷心菜,她们嗅了嗅又给扔了回去。这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训练有素。她们真的会吃那些食物吗?当黑发女孩最后一次出现时,她爬上大垃圾箱的边缘,晃悠悠地落到地上,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形状很奇怪,颜色和我的肤色相近。我挪近了一点儿。
第28天:敷一张鳄梨蜂蜜面膜。
我意识到那是一只未加工的生鸡,裹在塑料袋里闪着光。我一定是看得太用力了,因为黑发女孩转过头,迎上了我的目光。她笑了一下,我的胃直往下坠,仿佛有某种东西在我们之间传递,空气在微妙地重组。她坦荡荡、毫无愧色地接住了我的凝视。但这时饭店的纱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把她的注意力惊了回去。门里出来一个叫骂着的壮硕男人,像赶一群狗一样赶她们。女孩们抓着那袋面包和那只鸡开始奔跑。那个男人停下来看了一分钟,大手在围裙上搓了一搓,胸膛起伏着。
回望当初,我惊叹于那被浪费掉的大把时间。我们学到的是世界上有盛宴也有饥荒,杂志上的倒计时却催促我们要提前三十天为开学第一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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