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日子的老外 (第5/5页)
我要崩溃了。我没办法向迭戈提供帮助,因为他想要的不是帮助,而是继续抱怨的机会。乔治·布什去过和睦家医院看病,但迭戈是不会去的。很快,迭戈又失望地开始说别的。他想买双意大利品牌健乐士的鞋。那是件似乎没有挑战的事情,但迭戈认为根本无法实现。
不过教英语对我来说没有灵魂。走进意大利留学机构,面试官自然地问我喝不喝咖啡。典型意大利办公室的咖啡机噪音使我很踏实。它提醒我,在过去一年,我主动远离了这些很亲切的体验。我只吃过几次比萨,没怎么做过意面,也没买过红酒,似乎这一年的目的就是使劲去适应一个陌生的环境。摆在我面前的是另一种可能:可以在这个截然不同的国度允许自己有一些回家的瞬间;可以不苛刻地把恋旧压在心底,也能在异国正常生活;可以放松一点。算上不去教英语的机会成本,那是我喝的最贵的一杯咖啡。但也是期待最久的。
“在佛罗伦萨买一双只要三四十欧。在中国肯定很贵吧。”
这里有不体面的老外。你不容易在三里屯的瑜伽馆或老书虫的脱口秀演出遇见他们。理由很简单——他们没空。现实容不下浪漫:意大利语吸引高考分数不太理想的学生,能提供比英美更实惠的出国选项,简单来说,是留学世界的二级联赛。英语母语者拥有天生的福利:可以在整个世界用自己最熟悉的语言谋生。而所有的意大利语外教都会中文,这就是职位的门槛。加上英语,他们平均会三种语言,到月底却只拿英语同行的一半。英语外教会约下午6点到朝阳公园踢球。意大利留学机构的课上到7点半,再从潘家园过去,公园都要打烊了。
“你可以看看网上,最近有双十一双十二,会便宜一些。”
元旦前那几天,有朋友问我想不想去留学机构教意大利语。于是我去面试。机构在潘家园地铁站旁边一栋破旧写字楼的十一层。上次见那么多意大利国旗,还是意大利打赢法国拿世界杯冠军的那天晚上。过度展示意大利元素是留学机构很敷衍的行为,体现出某种被动迎合市场的可悲——老师顺着学生们开的玩笑做出夸张的“意式手势”更让人伤心,像是还没下班的猴子,为了那点儿人民币,连自己国家的文化都能出卖(声明:我责怪的不是他们,而是市场规则自带的一种粗暴力量)。
“我不在网上买东西。”
也挺久没挣过钱了。来中国,其实放慢了我实现经济独立的进程。但是,经过这一年,我摆脱了传媒人在职场上的心虚:当别人问我会做什么,我终于回答得上来了。能讲中文像是掌握了一门手艺。说得更现代一点,是我的一个硬技能。不管怎么说,可以拿来卖。考试考完了,只能等命运的结果。哪怕真考上了,也得等到明年9月份才开学。中间有半年多,刚好可以开张。
“鞋都是一样的,有官方店。”
——奥贝利克斯,《阿斯泰利克斯历险记》
“我还是去店里吧。”
“疯了,这些罗马人!”
没办法。天真的我提出的这些建设性方案对迭戈全都无效。他那天晚上抱怨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最荒谬的是说他在中国找不到爱情,因为大家都讲中文。我刚听到时还以为那是什么隐晦的比喻,像“我们讲爱情的不同版本”,结果发现他是字面意思。我意识到,迭戈的态度,正是我需要避免的未来。生活在别处,不熟悉的一切是每一天的挑战。我们选择抗拒和怨恨,还是包容和好奇,会决定我们的生活体验。我要努力做后者;如果发现做不到,就回家。无论在何处,当老外都要做到一点:想在一个地方留着,就好好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