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 下部 第七章 (第5/5页)
“是的,”他说,“我见到她了。”紧接着感叹道,“终于见到她了,太巧了,太好了!她真的跟我说了那些事,我明显感觉得到她现在非常痛恨腾村,她甚至说恨不得要亲手宰了他。这下好了,太好了,我觉得下一步我们可以争取她了。”
腾村又说:我早说过,全世界的有识之士都知道,支那人和犹太人一样,是人类的灾难,他们扰乱了世界的文明和秩序,他们贪婪、懒惰、奸诈、愚昧、病弱、卑贱。因为卑贱,所以生生不息;因为愚昧,所以什么野蛮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因为奸诈,所以没有诚信;因为贪婪,所以没有恐惧;因为懒惰,所以没有尊严。希特勒把犹太人关进集中营,大举灭绝犹太人,我本人并不欣赏这种过于血腥、缺乏智慧的行动,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这片土地。是的,我厌恶支那人,但我喜欢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这是一片辽阔的神奇的土地,北边有大粮仓,南边有热土,东边是鱼米之乡,西边是崇山峻岭。把人都斩尽杀绝,留一块空地做什么用?没用的。可留着这些支那人,哪天又起来造我们反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让我们来改造他们,通过研制“密药黄号”,把他们彻头彻尾改造了,改良成一种新人,愚钝,勤劳,弱智,忠诚,永远忠诚于我们大和民族。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及时雨啊,雪中送炭啊。要知道,自老J牺牲后,这两个多月来,迎春行动完全陷入了困境中,我们有心无力,束手无策,前途茫茫然,甚至连静子这条线都几乎断了。这时候,静子突然出现,而且有这么大的变化,超出我们的期待!
腾村继续说:“密药黑号”说到底就是个毒药,看不见的毒药,不是立竿见影的,下了毒要几十个小时后才能反应出来。这是搞阴谋暗杀的好帮手,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制造黑暗的天使,所以我们称它为“黑号”。那么“黄号”是什么意思?“黄号”就是“中国号”的意思。大家知道。支那人信奉黄色,他们自称为炎黄子孙,黄河是他们的母亲河,黄土高坡是他们的脊背,黄袍加身是他们的荣耀。总之,黄色代表的是支那人,是中国,我们研制“密药黄号”,也就是说,我们要专门为支那人研制一种药,从今天开始。这种药的特点正如我刚才说的,是一种新型的鸦片,新在何处?不伤及身体,只伤害脑神经。
6
腾村:正好是一百天,这个时间好啊。这是个告别的时间,也是个开始的时间。这一百天里我们研制成功了“密药黑号”,今天我告诉你们,这不是我们来中国的目的,我们来的目的是研制“密药黄号”,研制“黑号”不过是为了研制“黄号”试一下我们的刀锋,小试牛刀而已。
很多事是后来静子告诉我的,她遭腾村强暴后,内心自是十分痛苦,甚至想一死了之,只因孩子新一这么小,她下不了狠心。死不起,躲得起,最后她决定带上孩子离开幼儿园,一走了之。腾村知情后,发话:大人可以走,孩子要留下。为了孩子,静子别无选择,只能忍辱苟活。
院长不假思索:今天正好是一百天。
此时的腾村,研究上的事已经很少,药已经有了,只是个剂量问题。这也是个时间问题,三个月检测一次数据,其他时间都是空的。干吗?健身,喝茶,下棋,收藏陶瓷,总之,都是玩的事。俗话说,好吃不如茶泡饭,好玩不如人玩人。用腾村自己的话说,他天生好色,女人成了他其乐无穷的玩物。千惠,百惠,十惠,小惠,都是他的小绵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也许是太依顺了,不刺激,玩腻了,才盯上了静子。静子不是小绵羊,静子有小脾气,敢跟他闹别扭,反而更挑逗他,成了他的新宠。一时间,腾村几乎天天晚上把静子留在楼里,对她进行百般折磨。腾村不但玩的女人多,玩的名堂也多,他有一间专门做爱的房间,里面有各种配合做爱的工具、刑具。这畜生其实犯有施虐症。
腾村问院长:我的院长阁下,告诉我,我们来中国多少时间了?
那天金深水碰见静子,就是因为头天晚上静子被施虐,肩膀脱了臼,去医院看病,回去的路上,恰好被金深水撞见。这是一次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会面,它把我们每一个人的历史都改变了!老金说:“我没有想到在那儿碰到她,更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静子变得那么落魄、憔悴,埋着头,偻着腰,一只手被绑带套着,吊挂在胸前,脸上一点神采也没有,脸色黯然,目光畏缩,像个刚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哀兵。最让我没想到的是,静子一见我眼泪水就夺眶而出。”可以想象,这些日子静子受的伤害太深了,她心里积压着太多的悲伤和恨,急需一个出口,一个倾诉、发泄的机会。可谁能给她这个机会?幼儿园里的同事都是腾村的奴才,舅舅野夫一心想往上爬,几乎成了腾村的走狗,孩子太小,更不可能,老金嘛,迫于腾村的淫威又不敢相见了。腾村把她害得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举目无亲,苦海深重,生不如死。恰在这时老金从天而降,不期而遇,一声声亲切又喜悦的呼喊,一道道带着体温和温情的目光,把静子的内心一下戳破了。
现场静得出奇,说明大家都听得专心。
老金说:“说实在的,我还没开始正式问她什么,只是顺便问了一句你的手怎么了,她便断断续续地跟我讲起了她的遭遇和近况。”转述了静子的遭遇和对腾村的恨后,老金言之凿凿地对我们说,“我觉得机会来了,现在我们可以跟她摊牌,把腾村的罪恶给她摊出来看,让她更加认清腾村这个魔鬼的真面目。”
腾村:刚才你们都看到了,现在帝国军人所到之处都要给中国的孩子分发这个糖果,这成了一项国策,兴亚院专此颁发“国”字号文件。对此,你们刚才都发了言,谈了自己的认识和感想。我赞赏千惠的意见,小小一粒糖,可能改变支那人吗?不可能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糖果虽然甜蜜,孩子虽然幼小,但无法改变支那人对我们的恨,这种恨像血脉一样,会代代相传下去。支那人现在在沉睡,哪天他们醒了照样会咬我们,哪怕你天天给他们糖吃。所以,兴亚院的这个文件是荒唐的,但是我要说,正是它——这份荒唐幼稚的文件给了我灵感。你们想,如果说这是一颗特殊的糖,表面上它是香香甜甜的,寄托着兴亚院那帮糟老头子一厢情愿的美好意愿,但实际上它是有毒的,吃了它就像吃了鸦片一样会上瘾,吃了一回就想吃第二回、第三回,而长此下去将对大脑造成伤害,会使人变成弱智、愚钝。事实上我们要想让支那人永远当我们的奴才,做我们的奴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的后代智力低下,情感愚钝,永远沉睡不醒。告诉你们,这就是我带你们来中国的目的,我要研制这样一种药,一种替代鸦片的新型鸦片,服之上瘾,久服心智低下。你们知道,鸦片已经让支那人变成东亚病夫,我不要他们成为病夫,我要他们都成为病脑,身体无恙、心智低下的奴才、走狗。
二哥说:“光认清没用,关键是要帮助我们。”
众人开始剥糖吃。
老金说:“能不能帮我们现在我不敢说,但我相信她绝对不会揭发我们。”
腾村率先剥一粒糖吃,并劝大家一起吃:吃啊,尝一尝吧,这糖味道相当不错的。
二哥说:“如果这能保证当然可以说,毕竟她孩子也是受害者,说了只会加深她对腾村的恨。”
腾村:这是帝国东京良友糖厂远东分厂生产的水果糖,厂址就在本市,你们身边,生产出来的糖果全都配发到各部队,然后再分发给中国人,看,就是这些糖果。
老金说:“我可以保证。”
腾村拆开一盒糖果,交给院长,叫他分给大家。
我们决定放手一搏!那阵子,静子因为要上医院换药,我们要见到她并不难。难的是让谁去跟她说,是老金单独跟她说,还是我和老金一起去跟她说。因为我对情况最了解,口才也比老金好,老金要求我跟他一起说。但这样我们有预谋的感觉太明显,怕引起静子多心。如果让我单独说,又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说的途径,去路上碰她?太巧了,容易叫她怀疑是老金安排的;给她写信,又怕落入他人之手,引火烧身。最后还是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方案,事后证明效果是不错的。
腾村:够了,你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可以不说了。好,现在我请大家吃糖。
在我的方案中,老金扮演的是个不知情的角色,他先单独去医院守着,见到静子后请她到办公室去小坐。静子出来是看病的,在外面呆的时间不宜过长,喝茶、吃饭很容易被谢绝,去办公室坐一坐的时间是有的。老金一进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一堆我送上去的文件,即对静子说:“哟,我忽然想起来了,你那个林妹妹啊几次跟我说要见你,说她有重要事情要跟你通报,我问她什么事她还跟我保密,要不我叫她来见一见你?”静子推辞,但老金怎么都会说服她的。老金说:“我听她隐约说过,说你们幼儿园是个魔窟,藏着骇人听闻的罪恶,我在想会不会是腾村强暴你的事被她听说了?”一下点到静子的穴位,使她变得比老金还急切地想见我。
千惠:我要说的是自己的一段真实经历,小时候,我的叔叔对我非常好,经常给我买吃的,还带我出去玩。我第一次去东京就是叔叔背我去的,那天下着大雪,大街上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要想进城只有走。那年我才七岁,天很寒冷,冻得我浑身发抖,不会走路,后来一直是叔叔背着我走了好几个小时才进了城。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趴在叔叔背上时,觉得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将来长大我一定要报答他。可后来叔叔结了婚,为了分家产,叔叔和我父亲经常吵架,有一次还打起来了,叔叔用擀面杖把我父亲的额头打破了,父亲浑身都是血,把我吓坏了。从那以后一直到今天,我都恨叔叔,我不允许自己原谅他,我经常在心里诅咒他,甚至好多次我都想找人痛打他一顿。我要说的意思……
于是,我就被叫上楼去。
腾村:说啊,接着说。
于是,我就一五一十把幼儿园的秘密毫无保留地端出来。包括我们窃听到的静子儿子新一也被当作试验品的事,全都告诉了静子。
千惠:我觉得这个文件……想法是好的,从表面上看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其实……我认为不是这么简单的,我自己有体会。
静子听得目瞪口呆,老金却暴跳如雷,大骂腾村。骂够了腾村,老金又掉头骂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们必须阻止他!”我说:“第一,我也是才听说不久,第二,我想先跟静子说,让她帮我证实之后再跟你说也不迟。”老金说:“你撒谎,我怀疑你早知道了,没准就是那次腾村见你时他亲口对你说的。”我说:“胡扯!他在作恶怎么可能自己跟我说?”老金说:“因为他是个疯子,变态狂,他要跟你炫耀他的狗屁才华。”我说:“你少跟我废话!现在我们需要尽快证实他到底有没有在干这事,如果确有其事,说明他真是个疯子,我们要想法阻止他才是,你怎么还在跟我啰嗦这些。”他说:“我啰嗦是因为我不相信有这种事,这哪是人干的事,连孩子都要糟蹋!”我说:“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想问了静子后再向你汇报,现在静子就在面前,你可以问她。”他说:“你自己都说不清楚,让我问什么。”我说:“我刚才不是说了那么多,你可以问静子我说得对不对,以前是不是有个女孩突然死了,现在那些孩子是不是在分组吃一种糖果,还有,医院地下是不是有通往熹园的暗道,暗道里是不是有个地下工厂。”我们就这样,故意当着静子的面吵,唱双簧,目的是要把我们想对静子说的话巧妙地说给她听,让她表态。
腾村:好,千惠,只剩下你了,说。
静子表了态:以前确实有个女孩死了,现在那些孩子也确实在分组吃一种糖果。至于医院地下有没有通往熹园的暗道,暗道里有没有工厂,她表示不知道。老金听了静子这么说,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道:“这么说,看来确有其事。我的天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的人,对孩子也下得了手。腾村,你这个没人性的魔鬼,你糟蹋大人也罢了,怎么能把魔掌伸向孩子。静子,我相信你以前一定不知道这事,因为当中有你自己的孩子,但现在你知道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百惠:没有了。
静子沉默一会,说:“我听你的。”
腾村:还有吗?
我连忙也对老金说:“我也听你的,为了救这些孩子,我甘愿赴汤蹈火。”
百惠:我要说的是,这……就是体现了我们大和民族的博爱精神。这些小支那人可能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果,我们给他们吃,就是要他们从小记住我们的好。小孩子的心嘛,是最容易收买的。
老金继续跟我演着,对我说:“你连门都进不了怎么赴汤蹈火,暂时我们还是要靠静子。我觉得先还是要以证实为主,刚才静子也说了,地下有没有暗道,暗道里有没有工厂,她不知道。那么到底有没有,这个必须要搞清楚,如果有,就不用怀疑了,说明腾村肯定在搞鬼名堂;如果没有——我希望没有,到时我们再来商量。”
千惠说的时候可能调整了一下姿势,声音顿时变得含糊不清,无法辨听。后来小惠的情况也是如此,因所处方位的原因,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声音清楚的是千惠和百惠,但百惠说得很少,说得最多的是千惠。
我说:“肯定有。”
腾村:好,你先说。
他说:“口说无凭,眼见为实。静子,这就拜托你了,你回去后去查一下,因为如果有,这也是我们下一步行动的主要目标。”
千惠率先说:我来说吧。
静子答应了。
腾村丢开文件道:总而言之,糖果是甜,蜜的炮弹,攻克的是支那人的心灵。你们看了有什么感想呢?不要互相观望,都看我,对我说。人人都要说,有什么说什么,可以有思考,也可以没有思考,就像街上人看了报纸,有甚说甚,无所顾忌。
老金说:“要快,因为你今后出来不容易,最好就在这几天,你去医院看病期间。”
接着,腾村念道:帝国每一位将士出征支那,均要随身配足本国糖果,所到之处,凡见支那儿童,一一分发,不得懈怠。今日之孩童,明日之成人,让支那人从幼小的心灵中埋下对大日本帝国甜蜜的记忆,长此以往,支那人必将对我大和民族心悦诚服,从而谱写出新的帝国篇章。
静子又答应了。
腾村:把文件给我。
从静子的态度看,我们没有理由怀疑她在敷衍我们。但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静子都没有出来,也没有联系我们。她的伤情肯定还没有好,但就是不出来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静子反悔了,还是出事了,她的行动被发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静子!静子!静子!我们在心里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白天黑夜都在幼儿园四周转溜,试图捕捉到一点信息,却是一无所获。就这样,绝望的阴影被时间拉长又拉长,一个星期过去了,依旧没有一点静子的信息,我们基本上绝望了。为此,我们决定冒险行动,紧急调来阿牛哥,准备远距离射杀腾村,同时安排赵叔叔去炸毁那个地下工厂。我们想只要阿牛哥干掉腾村,里面一定会乱套,赵叔叔也一定能得手。如果这不行,二哥准备硬拚,出动所有人去干一票,豁出去了。总之,我们决定孤注一掷,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任务!那几天,我们小组所有同志都天天在外面,密切注视敌人行踪,紧张配备武器弹药,准备行动,包括也准备好了逃跑路线。
众人都说看了。
到第九天,大清早,我刚起床,正在漱口,老金打来电话,让我迅速去单位。到了单位,我看到反特处屋前,几辆摩托开着引擎,反特处的官兵进进出出,都忙着整装出发,一副风声鹤唳的样子。我进了楼径直去老金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在朝人吼:“你的人怎么还没有出发?少啰嗦,快走!野夫都已经到场了,你不是找骂嘛!”
腾村:都看了吧,这些照片,和这文件。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听说野夫出动了,想必是大事,我替老金着急。哪知道,老金挂了电话对我笑,“天上掉馅饼了,昨晚熹园着了大火,而且我要特别说明,是鬼子高级将领住的那片院子,据说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希望能烧死几个大家伙。”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我也不知道,这不,正准备去现场看嘛。”他让我在单位守着,静候佳音。
现场顿时安静。
老金还没回来,我从反特处那边已经得到消息,昨晚大火烧死了十几个人。这么多人!真是上等的佳音啊。中午老金回来,给我带回更好的消息:着火的地方是老J发现的那个院子,就是我们怀疑跟幼儿园有暗道、地下有工厂的那片日式园林建筑。这不正是我们一心想捣毁的地方!老金说,现在完全成了一片废墟,住在里面的人有一半葬身火海,尸体都烧糊了。天哪,真是天大的喜讯啊!这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们首先想到可能是革老那边的人干的,毕竟重庆也曾经给他们下达过任务。去见革老,革老只字不提,问了也是三不知,足见这事跟他们无关。那么会不会是我们组织其他小组的同志呢?或者是重庆方面的其他小组呢?四方打听,也没有相关消息。照理,这么重大的任务,哪个小组完成了都一定会报上去,上面也会通报表彰。现在这事上无文,下无音,成了无头案,确实叫人费解。
约五六分钟后,腾村坐轮椅进来,听到他们在议论,大声说:有话拿到桌面上来说,不要在桌子下面说。
很快,相继冒出两件怪事:一是野夫被调走了,据说是去了前线,明显是被罚了;二是我们保安局新来了一位局长,可以说老金也被罚了,因为这本是他“煮熟的鸭子”,现在飞了,成了别人的盘中餐。说来两人都跟静子有关:一为舅舅,一为情人,不禁使人猜测,这把火是静子放的,他俩在替她受过。但确切的消息一直没有,我们见不到静子,也见不到幼儿园任何其他人。火灾发生后,幼儿园彻底成了一片禁地,日军宪兵司令部直接接管了它,大门由持枪哨兵把守,以前孩子们还偶尔出来踏青、出游,现在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1941年1月12日,上午十点。腾村召集医院院长和四个“惠”开会,会前五人传看了一组照片和文件,后经老J证实,照片内容是:日军在给中国孩子分发各式糖果。看的人时有议论,因声音太小,听不清具体内容。
后来,慢慢地,消息一点点冒出来了,先是我们听说静子死了,就死在那场大火中;后来又听说腾村和医院的那个院长也死了;后来又听说院长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住在某个医院里。后来我们查到,住的是天皇友邦医院,我们去人侦察发现,他伤势非常重,一直昏迷不醒,随时都可能死。算他命大,经过半个多月抢救,他起死回生,醒了过来。醒过来就要接受调查,腾村之死是个大事,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他受命把事情经过写成材料,事隔两个月后这份资料被老金看到,至此我们才完全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时我已经怀胎十月,大腹便便,在家等着临产了。
这件事促使他参加了新四军。一次二哥去苏北给新四军送军火和药品时,偶然遇到他,得知他日语说得好,专门找首长把他要了回来。我们确实需要他,以前我们组织里只有我和二哥精通日语,而我俩没有时间和条件专门去窃听,小军来了以后,吃住在窃听室里,听到了很多重要信息,比如——
根据院长提供的材料,加上我的猜测,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静子跟我们最后一次分手是领了任务回去的,回到幼儿园后她一定在四方寻找地下暗道。她可能没有马上找到,但后来还是找到了,并沿着暗道一直走到尽头,发现了那个地下工厂。不巧的是,静子返回途中正好被院长撞见。那个工厂是院长在管的,他经常要去现场指挥那些女犯干活。事情暴露了!腾村连夜对静子进行审问,审问不出结果开始折磨她,变本加厉地对她施行性虐,先是让院长用高压电棒击打她,把她击昏后用尖刀在她背上刻字,静子痛醒后,腾村又令院长强奸她。就在院长实施强奸时,静子抓起尖刀连刺院长,接着又刺腾村:一个是猝不及防,一个没脚的废物,都是该死的!之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但我想静子杀完人后一定是去放火烧了工厂。据说,静子的尸体是在暗道接近幼儿园的方向发现的,且身上没有烧伤痕迹,我猜测,她放火后可能还想回幼儿园带上儿子逃走,但火势迅速蔓延,加之暗道里通风条件差,烟雾迅速灌满通道,她因窒息而死。糖和糖纸都是油性的,一着火蔓延的速度是非常快的,所以才会烧死那么多人,他们当时都应该在睡觉吧。
现在我看见一张“照片”,是一天夜里,二哥带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出现在我和阿宽面前,地点是在一家茶馆,时间是在老金上山前不久(金深水第一次上山是宣誓入党),小伙子戴一副深色近视镜,围着围巾,看上去有点时髦,又很文气。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入座后居然用日语向我问好,并作了自我介绍,他说他叫潘小军,是江苏淮安人。我们握手时,我发现他左手只有三个指头,后来他告诉我,这是被鬼子的洋刀劈掉的。他在日本留过学,两年前曾给鬼子当过翻译官,一次打牌,鬼子输了不肯给钱,他一时兴起发了一句牢骚,鬼子即抽出洋刀朝他劈过来,他本能地挥手抱头逃窜,结果命逃掉了,两个指头却留在了刀下。
可惜,没有烧死小野。
经常听人说,人的记忆就像河水,淌得越远,流失得越多。以我的体会,这说法也许是不对的。如果我们肯定这种说法,那我们就得承认,我们的大脑是一台摄像机,又是放映机,将对过去发生的每分每秒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事实上,我们大脑没有这么了不起,起码在记忆能力上,顶多是台高级的照相机而已。对过去来说,我们的大脑无异于一册影集,我们的回忆正是依靠一幅幅“照片”来想象、来拼贴完成的,想象的自由和成功与否,来自于摄下的照片的多少。
不过,无所谓了,工厂毁了,腾村死了,腾村疯狂的春蕾行动只有去阴间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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