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晚祷之后 (第3/5页)
“那么说,多里奇诺布道的那些东西都是方济各修士们所提倡的,而属灵派就在方济各会之中,神父,您本人也是!”
我翻开另一本书,那像是一本西班牙学派的书籍。颜色非常鲜艳,像血和火一样红。那是一本使徒的《启示录》。我又像头天晚上那样翻到了披着日头的女子那一页,但不是同一本书,装帧不一样,艺术家在这张页面上以更大的篇幅描绘女人的体态。我把她的面容、胸部、弯曲的臀部与我跟乌贝尔蒂诺一起看到的童贞圣母相比较。形象不一样,但是我觉得这个女子也非常美丽。我想自己不该这样胡思乱想了,就又翻阅了几页,看到了另一个女人。这一回是巴比伦大淫妇。她的体态并不让我吃惊,但是我想她跟那位一样都是女人,这个是一切陋习的标志,而前面那个则是一切美德的化身。不过,两个女子的体态都很富女人味,从某种程度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区别她们。我的内心重又感到不安,教堂里那位童贞圣母跟那位美丽的玛尔盖丽达仿佛重合在一起了。“我该入地狱!”我自言自语道,“啊,我疯了。”我决定不再待在藏书馆了。
“我不知道,他自成一派,他参与了所有这些争端,利用机会宣扬他那种以贫穷的名义侵吞他人财产的谬论。多里奇诺跟他的手下近三千人在诺瓦拉附近的一个山头上安营扎寨。那山头又名‘秃壁’,他们在山头上建造了要塞和住所,而多里奇诺统领着那群乌合之众,他们男男女女杂居在一起,无耻地乱伦。他从那里发信给他的信徒们。在信里,他宣称他们的理想是贫穷,而且他们不受来自外界的任何束缚。他,多里奇诺,是上帝派遣来的,是来破解预言、解读《旧约》和《新约》经文的。他称神职人员是世俗之人,称布道者和方济各修士是魔鬼的使者,无论是谁都没有听命于他们的义务。他把上帝子民的生活划分成四个时期,第一个是《旧约》时期,即基督来临之前的人类祖先和先知者的时期,在那个时期,婚姻是正面的,因为人们应该繁衍生殖;第二个是基督和使徒们的时期,那是神圣和贞节的时代;然后是第三个时期,教廷必须接受人世间的财富以能统治人民,而当人们远离上帝的爱时,就出现了圣本笃,他提出反对一切对财富的占有。而当后来本笃会的僧侣们开始积聚财富的时候,就出现了圣方济各和圣多明我,在反对世俗统治和财富方面,他们比圣本笃更加严厉。可是,现在那么多神职人员的生活又与所有那些严明的教规相矛盾,人们到了第三个时期的最后阶段,必须要听从使徒们的教诲才是。”
幸好当时我已到了楼梯口,我急忙冲下楼去,顾不得会不会摔跟斗,会不会把灯扑灭。我又到了缮写室宽阔的拱顶下,但直到此时,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一直冲下通向膳厅的楼梯。
“事情真复杂。可是多里奇诺跟谁站在一起呢?”
我跑得气喘吁吁,站立了一会儿。那天夜晚,从窗玻璃透进来明亮的月光,几乎不用再掌灯了。不过我仍让它点着,仿佛是为了寻求慰藉。然而我还是上气不接下气,想喝点儿水,缓解一下紧张的心绪。厨房就在旁边,我穿过膳厅,慢慢地打开了一道门,那门是通向楼堡底层另一半的。
“这我不知道,也轮不到我来评判。在韦尔切利城内,一些家族之间发生争斗,假使徒们加以利用,而那些家族也利用了假使徒们造成的混乱。封建领主们招募了一些亡命徒打劫市民,而市民们就向诺瓦拉的主教请求保护。”
这时,我恐惧的心理有增无减,因为我很快发现厨房里,靠近面包炉的地方有人,或者说,至少我发现在那个角落里有一盏灯闪着亮。我惊恐万状,熄灭了我的灯。已经万分惊恐的我,却令那人感到害怕,而且那人(或那些人)也很快熄灭了自己的灯。不过没有用,因为月光把厨房照得相当明亮,在我眼前的地板上现出了一两个模糊的黑影。
“韦尔切利主教的封臣们干了些什么?”
被吓呆了的我,再也不敢后退,又不敢前进。我听见一阵结结巴巴的说话声,我觉得是一个女人在悄声说话。稍后,一个体形矮壮的身影从靠近面包炉那堆模糊的黑影处蹿出来,冲着外面那道显然是半掩着的门逃了出去,随即在身后带上了门。
“就这方面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乌贝尔蒂诺恼怒地说,“那些人已经不是什么修士了,他们都是异教徒,被多里奇诺所蛊惑。另外,你听我说,只要知道多里奇诺后来的所作所为,就可以认定他是个邪恶的人。至于他是怎么知晓假使徒们那些教义的,连我都不得而知。也许他年轻的时候到过帕尔马,听到过盖拉尔多布道。不过人们知道他是在特伦托开始布道的。在那里,他诱惑了一个贵族出身的美丽少女,名叫玛尔盖丽达,兴许是那位少女勾引了他,就像爱洛伊丝引诱阿伯拉尔那样,因为,你得记住,魔鬼正是借助女人渗入男子心里的!事情到了那种地步,特伦托的主教就把他逐出教区。但那时,多里奇诺已经拥有一千多名追随者,他开始长途跋涉回到他的出生地。在他言论的蛊惑下,可能许多居住在沿途山区的韦尔多派的人也聚集在他名下,或是他愿意与生活在北方这块土地上的韦尔多派的人结合在一起。到了诺瓦拉地区,多里奇诺找到了合适他叛乱的环境,因为,以韦尔切利城主教的名义统治加蒂纳拉城的封臣们被当地民众驱逐,民众像友好的同盟军那样欢迎多里奇诺的匪徒们。”
我待在餐厅和厨房之间的门槛处。面包炉旁发出某种隐隐的声音。一种隐隐约约的——怎么说呢?——呻吟声。从那个黑影处确实传来一阵呻吟,几乎是因为害怕而发出的低声哭泣,一种有节奏的呜咽声。
“他真是这样布道的,还是被这样指控的?因为我听说属灵派的人,像蒙特法尔科的修士那样,也被指控犯有类似的罪行……”
胆小的人只有面对他人的恐惧,才会壮起胆子来,不过,我不是因为有了勇气才朝黑影走去。我想说的是那更多的是一种陶醉的心理,那种近乎使我产生幻觉时的陶醉心理,促使我前进。厨房里有某种近似头天晚上我在藏书馆被熏倒的气味。也许不是同样的物质,但对于我那极度兴奋的感官来说,却有着同样的效果。我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是厨师们用来添加酒味的紫云英、明矾和酒石的气味。或许正像后来我所得知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正在酿制啤酒,是按照我家乡的方法制作的,用石楠、沼泽爱神木和野生迷迭香。所有这些香料不仅刺激我的鼻孔,而且麻醉我的头脑,使我飘飘欲仙。
“有关系,而这就向你说明,异教徒虽然被消灭,异教犹存。这位多里奇诺是一位神父的私生子,就是意大利靠北方这个地区。有人说他出生在奥索拉河谷,或是在罗马涅亚诺。不过这倒无关紧要。他是个睿智过人的年轻人,文学上有一定的修养,但他偷了收养他的神父的东西,往东逃到特伦托城。在特伦托他重又传播盖拉尔多布道的那一套。他自称是上帝唯一真正的使徒,认为爱是一切事物的共性,跟任何女人发生性关系都是合法的,因此谁都不应该被指控有通奸罪,即使是同时跟妻子和女儿有性关系……”
我理性的本能在提醒我:“后退!”远离那在呻吟着的东西,那肯定那是一个恶魔给我召唤来的淫妇,可是我的欲望的冲动却驱使我向前走,仿佛我想参与某种神奇的事情。
“可这跟多里奇诺修士有什么关系呢?”
就这样,我接近了那个黑影,借助从大窗户射进来的月光,我发现那是一个女人。她全身颤抖着,一只手用一个包裹捂着胸口,哭泣着退到面包炉口。
“我不知道,或者说,我害怕知道。主教是高贵的人,他不喜欢城市里的商人和手工业者。也许他认为盖拉尔多主张守贫是反对那些人的,所以他并不反感,也不介意他们把乞讨变成抢劫。但是,最后教皇出面干涉,那位主教就回到他严厉的立场上,于是盖拉尔多就像死不悔改的异教徒一样最终被处以火刑。”
现在,但愿上帝、童贞圣母和天上所有的圣人能帮我说清楚那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作僧侣的尊严和纯洁(如今我是这座漂亮的梅尔克修道院里的老僧,这里是清静的)提醒我得小心翼翼恪守本分。我可以简单地说有某种罪恶的事情发生了,但是把它复述出来,就不够有修养了,我不想让我自己和我的读者感到困惑。
“这是为什么呢?”
然而,我又打算叙述出那些已很久远的事件的全部真相,而真相是不可分割的,其本身是一清二楚的,不能因为我们的兴趣和我们的羞耻心而遮掩它。关键在于我不能按照我现在的观点和印象说出当时发生的事情(如今我还记忆犹新,也不知是因为事后我产生的愧疚心理使我能如此清晰地铭刻在心,还是因为我内心愧疚得不够,所以内心仍饱受折磨,只要萌生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羞耻感,我那痛苦的记忆就会出现在眼前),要像当时我亲眼见到和亲耳听到的那样来讲。我可以像编年史作者那样一五一十地记载下来,因为我一闭上眼,就不仅能够复述出我在那瞬间所做过的一切,还能够回忆起自己有过的想法,就像抄写一份当时写就的书稿。因此我得这样进行叙述,但愿大天使米迦勒能保护我。为对未来的读者有警示作用,以及因我对自己过错的愧疚感,现在我愿意像讲述一位年轻人误入魔鬼布下的种种陷阱那样讲述当时发生的事情,以使后人识别那些陷阱,做到防患于未然。
“她们是圣女!她们承认教会的权力,一直以谦卑的态度生活,从来不因为自己有预言的天赋而狂妄自大。然而,那些假使徒却宣称女人也能够到各座城市去布道,像许多其他异教徒那样。他们对单身和已婚的男子不加区别,不相信许愿应该是永恒的。简单点儿说,帕尔马的主教奥比佐最后决定把盖拉尔多处以火刑。但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它告诉你人性是多么脆弱,异教这棵毒草是多么险恶。因为最后主教释放了盖拉尔多,还在自己家的餐桌上招待他,并对他插科打诨的本事表示特别欣赏,把他当做自己的弄臣供养起来。”
果然,那是个女人。依我看来,是个姑娘。由于在那一刻之前(感谢上帝,自从那以后也同样如此),我跟女性很少有过亲昵接触,我真说不出她年龄的大小。我只知道她很年轻,几乎是个少女,也许已度过十六个或十八个春秋。她像一只冬天里的小鸟在颤抖,她在那里哭泣,她怕我。
“可是,神父,”我试图反驳,“您自己前天晚上不是也谈到过蒙特法尔科的圣女基娅拉和福利尼奥的安吉拉……”
一想到帮助别人是每一个善良的天主教徒的责任,我就走近了她。我极其温柔地挨近她,并用标准的拉丁语对她说不用害怕,我是一位朋友,不管怎么说不是一个令她心存恐惧的敌人。
“镇静些,孩子!菲奥雷的约阿基姆是一位伟大的预言家,他第一个知道方济各将象征教会改革的开始。而那些假使徒却利用他的学说来为他们的疯狂举动辩解,那个盖拉尔多·塞加烈里把一位名叫特里皮娅,也叫里皮娅的女使徒带在身边,她声称自己有预言的天赋。一个女子,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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