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5页)
“你们这么想也没错。我是个无名小卒,什么也不是,只是个谁也没听过的画家。无论如何,我看见你们在看一位真正画家的作品,也看见你们一直来回看这幅画,所以我马上就知道你们能分辨出鸡肉沙拉和鸡屎之间有什么不同,抱歉我又说粗话了,小姐。”
我比卡洛琳醒得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到西七十二街的烈酒店去买一瓶加拿大俱乐部牌威士忌。我把酒带到赛德尔太太家,在门上敲了敲,确定没人应门之后自己进去,把那瓶酒拆封,将一盎司左右的酒倒进水槽,再盖上瓶盖把酒放回我前一天晚上找到那瓶酒的地方。我把自己送出门,在走廊上遇到了赫施太太,她的嘴角永远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我到她公寓里喝了杯咖啡。她煮的咖啡棒极了。我们谈起了地下室里的投币洗衣设备这个老话题。她对烘干机颇为恼火,因为不管上面的刻度如何,那些机器只有两种温度——“开”和“关”。我不满的是洗衣机,对付袜子像吃豆人<a href="#zs1" id="zhu1"><sup>[1]</sup></a> 一样贪婪。关于我刚刚才从赛德尔太太家走出来的这件事,我们两个都没提起半句。
“没关系。”卡洛琳说。
他向前移动,我放了一张五美元的钞票在柜台上,换来两个别针。“艺术家。”职员意味深长地说。他用手指点点另一个告示,上面说十六岁以下的儿童无论有没有大人陪同都不得入内。“我们应该修订一下我们的制度。”他说,“小孩、狗,还有艺术家一律不准进入。”
“可是看到别人认真地研究大多数的废物,真是让我火冒三丈。你知道有时候会在报纸上读到有人拿把刀或者用一瓶酸液破坏某幅名画吧?这时候你八成会和所有的人一样,对自己说:‘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他一定是个疯子。’做这种事的人永远都是艺术家,报纸上则说他‘自称’是艺术家。意思就是他说他是个艺术家,不过你知我知,那可怜的家伙脑袋里装的是狗屎。再一次,亲爱的小姐——”
“自以为是的绣花枕头。”他忠告我们,“这些人全是这样。别听他们的屁话。要是艺术会被吓倒的话,就不是艺术了。”
“没关系的。”
他拿起特恩奎斯特先生的一毛钱,给了他一个用来别在衣领上的黄色小别针。特恩奎斯特转过身来,把别针别在他西装外套的前胸口袋上。外套是二手廉价店里买的,颜色是某种灰,跟他那条二手廉价店的长裤配在一起还算协调。他微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被烟熏得变色的牙齿。他的头发是生了锈的棕色,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则比较偏红,也多掺了几抹灰色,看上去有两三天没刮胡子了。
“我再说一句,”他说,“然后就不再烦你们这两位好人了。当糟糕的艺术品放在国家殿堂里展示的时候,毁掉它不代表发疯,而代表神志清醒。我还要多说一句。毁掉糟糕的艺术,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巴枯宁<a href="#zs4" id="zhu4"><sup>[4]</sup></a> 说过,破坏的冲动是一种创造性的冲动。割烂这里的一些画——”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但是我只会动口,不会动手破坏。我是个艺术家,画我的画,过我的生活。我看见你们对我最喜欢的画感兴趣,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么多。可以原谅我吗?”
“每个人都认识你,特恩奎斯特先生。”一声沉重的叹息,“每个人都认识。”
“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卡洛琳告诉他。
“你认识我?”
“你们是好心人,宽宏大量。要是我说的话有值得你们想一想的地方,那你们的这一天和我的这一天就算都没白过了。”
“哦,你不能这么做,特恩奎斯特先生。”那位职员促狭地说,“这会让我们的预算整个垮掉的。”
<a href="#zhu1" id="zs1">[1]</a> 吃豆人(Pac-Man)是电子游戏历史上的经典街机游戏。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就是控制游戏的主人公黄色小精灵吃掉藏在迷宫内所有的豆子,并且不能被“幽灵”抓到。
“喂,我是个艺术家。那一毛钱已经足以让我倾家荡产了。你们要不好好接受它,以后我就只捐一分钱。”
<a href="#zhu2" id="zs2">[2]</a> 凡·杜斯堡(Theo van Doesburg,1883—1931),荷兰艺术家,是风格派的另一位核心人物。
“还没。”
<a href="#zhu3" id="zs3">[3]</a> 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1866—1944),俄裔法国画家,抽象派创始人之一。
“你自己看看这张告示吧,小子。”他面带不悦地说,“你们这些害虫要拿这事来烦我多少次?好像这是你们自己的钱一样。他们没让你们从捐献里抽佣金吧?”
<a href="#zhu4" id="zs4">[4]</a> 巴枯宁(Mikhail Aleksandrovich Bakunin,1814—1876),俄国革命家,国际无政府主义运动家和理论家。
柜台上的告示说建议的捐献金额是两块五。“你可随意捐多或捐少,”上面还劝告道,“但一定要捐一点。”我们前面的那个人“当”的一声丢下一枚一角硬币。职员便开口告诉他关于建议的金额,不过这家伙没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