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特长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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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这个吧。”他指着菜单上的煎鱼说道,“但是,不要煎的,要蒸的。不要黄油,不要奶油,一点儿调料、配菜都不要,只要清蒸鱼。”
她送来菜单,站在一旁等着。
她把要求记了下来,一句话都没说。这鱼同样不会令他满意,不放调料,就不会有味道。我知道父亲喜欢吃黄油,只是不喜欢黄油这种概念,他应该点蒙娜吃的那种鱼。菜是他自创的,又立了那么多规矩,这个度假村的厨房不可能做得合他心意。
“别去了!”他朝已走到地毯另一边的服务员喊道,“不要胡萝卜了,我再看看你们的菜单。”
我们几个都吃完了,服务员才把他的鱼端上来。白色的盘子里放着一条白色的鱼,盘子边上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汁水。这次,经理也陪着服务员一起过来了。他站在她身旁,是一个留胡子的矮胖男人。
“厨房里的胡萝卜丝都是早就擦好的。”服务员急哭了,却并没有哭出声来,“我去问问他们怎么办。”说完她转身就走了。父亲慢吞吞地、失望地看着眼前的餐盘,似乎经历了一件惨事。
父亲用叉子的一根齿挑起一丝鱼肉,放进嘴里,脸抽搐着。
“好。那你跟他们说:拿三根胡萝卜,擦成丝,”接着,他模仿用擦子擦胡萝卜丝的样子,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像针一样尖锐,“然后放上柠檬,再端过来。”
“不怎么样。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们。”接着,他放下叉子,仿佛受了很重的打击一样。
“有。”
“史蒂夫,真对不起,不合您的心意。”经理道歉道,“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您吃上满意的饭呢?”
“厨房里有擦子吗?”他倚着椅背后仰,隔着铺地毯的地板,看着厨房那边。
“不能,你们做不到。真可惜,你们这儿的饭太差了。”他又把椅子后仰,勉强笑道,“但是,你知道吗?这地方别的事都很棒。所以,我猜可能也就这样了。”
“有。”服务员愣愣地站着。
“我们一定尽力而为,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经理说道。
“你们有柠檬吗?”
吃完饭我们一起回住处,白沙小路旁是低矮的路灯,上面有壁虎盘绕而行,发出唧唧的叫声。劳伦娜穿着一件白裙子,半明半暗中分外醒目。走在小路上,我感觉大家都身处电影《公民凯恩》<a id="jzyy_1_308" href="#jz_1_308"><sup>(7)</sup></a>的场景中。几年前,斯坦福剧院重新开业,有几个下午,父亲过来带我去看电影,出门前,他总会在我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玫瑰花蕾。”我觉得那部电影稀松平常,但其场景——棕榈树叶、长长的阴影、明亮的白色衣服、火把,都令我与眼前的此情此景联系起来,似乎我正身处一个奇异的世界。
“有,可是……”
第二天,我们发现父亲的朋友拉里·埃里森<a id="jzyy_2_308" href="#jz_2_308"><sup>(8)</sup></a>也在当地。他戴了顶草帽,午饭后,我跟父亲和拉里坐在一块悬空的熔岩上,下面就是大海。拉里说,他最近才读到,进化并不是稳步而行的,而是跳跃的、断断续续的,看看化石记录就能发现,进化并非线性发展的。
“我要的是最简单的东西,你们有胡萝卜吗?”
他俩还开工作上的玩笑,我都听不懂。拉里说话时声音很低,但笑起来声音又高又快,像吸了氦气似的,说话时和笑时简直判若两人。他是跟一位女士一起来的,她后天晚上就乘坐美国联合公司的班机回国。他说,明天还会有个女人坐飞机过来找他,第二个女人也穿高跟鞋,而且对先前这位毫不知情。
“是,我明白了,可是……”
父亲抓着我的胳膊,攥得紧紧的。他的热情令我诧异,起初好像情深意切,接着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又再度出现……就像这个岛上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观。
“这样才对。”他说道,“你应该想一想你为什么在这儿,你是不是把工作做好了。因为到目前为止,你干得跟屎似的。你干的每一件事都跟屎似的,你还一遍遍地把这堆屎端上来。我的胡萝卜和柠檬要放在碗里。”说到这里,他用手比画出碗的大小。
“你觉得呢,亲爱的?”第二天,我无意中听到父亲跟劳伦娜说话,“一是每年让孩子到夏威夷度假,二是送他们去上大学。你觉得哪个好?”
“对不起……”服务员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拿回去重做。”
“我不知道。”劳伦娜答道,“我只知道这个地方真好。”
“不、不,你肯定没说。这堆屎跟你上次送来的一样。”
“我觉得最好是每年都带他们来度假,两相比较,度假比上大学要好。”
“先生,我跟厨房里说了,让他们……”
他们是在开玩笑吗?父亲对他跟别的家长不同这件事从不在乎。在餐馆吃饭时,他能拿起餐巾擤鼻涕。在来这里旅游之前,我应该问问上大学的事。我从未考虑过这种情况:答应了一个,可能就得放弃另一个选择。我既想要旅游,也想要上大学。我知道我有资格这样想,也喜欢这样想。鱼和熊掌,我要兼得。我刚刚喝了很多果汁朗姆冰酒,深感此行已让我筋疲力尽。到这里旅游一次要花多少钱?我想一定比大学的学费便宜吧。我不知道,我有点后悔了。这里的气味、树、鸟,都令我难受。
“不是,”他答道,“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这里有人知道该怎么干活吗?”他说道,“真的,你不会干活。我要的是新鲜的胡萝卜。”
“对,那样最合算了。”劳伦娜附和着父亲,或许她觉得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只是说说而已。而我想听到她说:“真荒谬。”
“请问您要的是这种吗?”她说道,似乎觉得这次做对了。
“你跟老师是怎么说的?”我用度假村的白色电话给母亲打电话。电话一共两台,其中一台在收货处隔壁的房间。
服务员回来了,她端着一个碗,碗里有更多胡萝卜丝,有新鲜的有不新鲜的,掺杂在一起。她还拿了一角新柠檬和一大杯橙汁。
“我说我去参观大学了。”我答道,“要是我说实话,他们就不会准我的假了。”
后来我才想起来,当时在座的几个人,小时候都是失去了父亲。现在,他是这个家的家长,他为我们此行的一切花销付钱。一时间,气氛很紧张。
“我去跟他们解释吧。”她说。除了继续撒谎,我还没想过有别的办法。我一直躲在室内,以防晒黑。
第一次跟父亲和劳伦娜到夏威夷玩时,他指着我的泳衣对劳伦娜说:“你为什么不买件跟她一样的?”当时我就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是最棒的,因为我的泳衣得到了他的认可。
我把老师的名字和所在的教室告诉了她。第二天上午,她去学校向老师们解释,说我当时实在没有办法了,又羞于开口,只好撒了谎。回到学校之后,老师们都带着揶揄的神情看我,劳伦斯老师还打趣我,但这事很快就过去了。
在安全与危险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界线。我想永远从危险的那一边走到安全的这一边来,从外面走到里面来。而获得安全的代价就是,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攻击那位服务员。痛苦和折磨不会增大或缩小,而是从一个人的身上原样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我如果出头维护这个服务员,他可能就会把矛头转向我。对一个人的攻击会令其他人受到刺激,对我而言,能安然地身处危险之中,令我感到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的。
旅游临近结束时,有几个晚上,我站在餐厅旁边悬空于海的熔岩上,悬崖下面挂着一盏灯,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着身下阵阵细浪拍岸,热风在身边盘旋。一条鱼被光线照亮,朝着暗处游去,天空中有颗明亮的星星。那一刻,我看到——我感觉到——鱼和星星之间连着一根线,一根很结实的银线,像绳子一样,格外清晰,仿佛真的一样。
当他攻击别人时,站在他这一边是最安全的。
那一刻,我感觉到,世上没有毫不重要、微不足道的东西,哪怕渺小如一条鱼,也能与无尽的银河相连。
“史蒂夫,尝尝鱼吧。”蒙娜说道,“没放黄油。”说着,她把自己的盘子推到他跟前。他看了一眼,没吃。看他紧绷着脸半笑不笑的样子,我知道,他正在酝酿一次言语攻击。
回到帕洛阿尔托之后不久,我就跟父亲和劳伦娜说了鱼和星星的事。当时我们正坐在车里,车停在雷德伍德城(Redwood City)的高塔唱片行(Tower Records)外面的停车场上,我们一起出来买CD。父亲关掉汽车引擎,弟弟跟我坐在后座,他睡着了。令我惊讶的是,他俩坐在前排,安静地听我讲完了整个故事。往常,他们都是急匆匆的,唯独这次,他们静静地坐着,看着挡风玻璃,静静地听我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把父亲跟前的盘子端走了。她还在声音所及的范围内时,父亲嚷嚷道:“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饭做得跟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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