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不点儿 (第3/5页)
母亲喜欢画简单而纤细的字母。她喜欢细字,父亲则喜欢粗字。等我长大了,我想去这些地方工作:科学实验室、银行、留学办事处、餐馆、化妆品公司、设计公司。这些地方都有各自的编码和符号,用行话和术语描述美丽和重要性。因为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有限,我不能在以上地方都工作过,我得好好挑选一番才行。
“为什么?”
“无衬线字体,像这些都是。”他边解释边指给我看另一个字母“S”,但这个“S”没有了衬线,仿佛裸着身子。
“我听说NeXT完蛋了。”
“那么,这种字体叫作sans?”我疑惑不解。
“从哪里听说的?”
“是sans。”他又提示道。
“一个女人说她在报纸上看到的。”
“拉丁语里有个词,意思是‘没有’。”他提示道,接着便闭口不语。可我哪里懂拉丁语?
“什么女人?”
“不是……衬线?”我答道。
“一个这里的女人。”我想象着父亲沮丧颓废的样子,他需要我们,渴望与我们共度无忧无虑的日子,却联系不到我们。我们母女俩是他仅有的依靠,我是他仅有的依靠,而我在这时却离开了他。悔恨像虫子一样在我的胃里蚕食,我只希望母亲不要深究我和那位女士的谈话。
接着,他指着一个没有衬线的字母,问我这叫什么。
“先给他打个电话再说。”母亲说道。
“这是博多尼字体,”他说道,“这是新罗马字体,这是加拉蒙字体。”
附近一栋房子的墙上有一台投币式公用电话,母亲从兜里拿出一枚硬币,又从电话本上找到父亲的办公电话。我拨了过去,担心对面无人应答,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又指给我看别的字体。不同字体之间,衬线各不相同,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看着这些字,我不由得想起了春天萌生的新枝,它们呈卷须状,就跟这些字体一样。
他接起了电话。
世界上有无数个细节,而他要教我的却是这个。
“嗨,”我寒暄道,“你还好吗?”
在他的指示下,一个个衬线似乎脱离了所属的字母,变得清晰起来。在用笔写字时,写到最后压笔,也能写出同样的效果。衬线其实随处可见,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它的真正称谓。后来我想到,以此类推的话,脚是腿的衬线,脚趾是脚的衬线。
“还好啊。”他答道。
“看这里,”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别的字母,“这里、这里、这里……”
“工作还好吗?”
他语速急促,这让我认为衬线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还好啊。”他应道,“怎么了?”
“不。”他指着一个大写字母“T”的横画右端,只见那里有一个下垂的短线。“看到笔画端头的细线了吗?”他说道,“每个长笔画尾端都有条小细线,这就是衬线。他们认为,有了衬线,能有助于阅读。”
“没、没什么。”我说道。
“S?”我问道。
他说自己有事要挂电话,我们说了再见,挂断电话之后,我的喉咙仍然隐隐作痛,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绝望的爱。
“不知道。”我答道。我希望他能给我解释一下,或许他想教我一些知识,加深我的好感,他指着一张印有黑字的白纸,说道:“看。”
几个月后,我和母亲到戴维斯交响乐厅(Davies Symphony Hall)参加父亲的NeXT发布会。他为此准备了几个月的时间,我知道他很紧张,尤其担心样机的情况。他要向大家展示NeXT电脑是如何实时工作的。
“你知道衬线吗?”他问道。
那天,我穿了一件深蓝色灯芯绒裙子,扎了一条红色丝质腰带,我本想穿得酷一些,但母亲和蒙娜都说这样就很好。当天早上,旧金山粉红色的朝阳和冷风照耀着、吹拂着我的脸颊,也照耀着、吹拂着建筑物上的玻璃外墙。
我们俩穿过走廊,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张大桌子,开着荧光灯,很多白纸散乱在桌面上。
我们按指示进入一条禁止别的车驶入的弯道。几位身穿黑色丝袜的女工作人员给我们每人一个有夹子的压膜卡片,随后领着我们走到大厅的前排座位上。舞台两边挂着巨型横幅,横幅中央是NeXT的标志。宽大的舞台中央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有台电脑,还有一瓶水。一想到父亲可能在大庭广众面前演示失败,我就胃中泛酸。在我们身后,人们纷纷落座,满怀期待地交谈,但会场数千把天鹅绒椅子吸收掉了他们的声音,嘤嘤嗡嗡的,使人听不清楚。
“我认识里面的人,”他说道,“这是个设计公司。”我们没有脱下旱冰鞋,因为楼里面铺着地毯,所以我们可以正常行走。
父亲的秘书芭芭拉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剪贴板。她问我:“你想去后台看看你爸爸吗?”母亲点头应允了。我觉得自己就要看到一个大秘密,大厅里的人会发现我独自一人朝舞台走去,我能感觉到后背上落满了目光。于是,我稳稳地走着,上台阶也格外小心。
那年,有一次我和父亲出去滑旱冰,在市中心附近一个树木环抱的矮楼旁边,我们停了下来。因为刚刚摔过跤,我们俩各有一个膝盖擦伤了。
芭芭拉撩开天鹅绒厚幕布,幕布后面,被天鹅绒帘子隔出几个光线暗淡的隔间。父亲就在其中一间,被几个人围着。他穿着一身西服,比平时潇洒很多。他似乎不太紧张,看到我,朝我笑了笑。
衬线字体和表妹萨拉
“祝你好运,史蒂夫。”我对他说道。
有这样的父亲,我深感幸运。我们又翻了一页,只见一位裸体女郎跨页而躺,浅黑色皮肤,爆炸头,眼神迷离,红艳艳的嘴唇娇嫩欲滴。
“谢谢你,宝贝。”他应道,接着便走进隔间里了,我跟着芭芭拉穿过幕布往回走。我担心样机演示失败,我想让他知道,哪怕失败了,我也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大厅里正在播放阿隆·科普兰<a id="jzyy_1_169" href="#jz_1_169"><sup>(16)</sup></a>的《平凡人鼓号曲》(<i>Fanfare for the Common Man</i>)。歌曲起伏的号声令我心弦紧绷,坐在前排的客人有我母亲、缇娜、父亲的父亲保罗、蒙娜、父亲的妹妹帕蒂(Patty),他们都在等着我。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缇娜化妆、穿礼裙。她似乎有些不安,她个子太高,举动间裙摆沙沙作响,引人注目。我在母亲身边乖乖地坐了下来。
“我就知道!”我说道,“我听说过。”看他没有赤裸,全无浪荡的样子,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还想让爱兰歌娜注意到他。
顿时,观众席的灯灭了,舞台上的灯亮了起来。父亲从幕后走了出来,似乎比我见到他时更自然了一些,似乎他在舞台上比在生活中更轻松。他在桌前坐下,电脑的屏幕被放大显示在舞台的大屏幕上。我知道,他就要失败了:他的电脑会死机,他会丧丢颜面。
我们俩席地而坐,翻看着杂志。我一直以为早先的传言——父亲被刊登在《花花公子》杂志上——可能不是真的,但我刚翻到第二页就看到他了。一张邮票大小的黑白照片,下面附着一些文字。照片中的他身着白色衬衫,扎着领结,一副正派的样子,他全身上下都穿着衣服。
他宣称,他的每一台电脑上都装了一部大词典以及莎士比亚全集。接着,他从《皆大欢喜》<a id="jzyy_1_170" href="#jz_1_170"><sup>(17)</sup></a>中搜了一段话出来。之前,我从未听他说过词典或莎士比亚。接着,他在屏幕上放了一个立体图像,那是一个圆筒或管子,里面有跳跃的颗粒。在图像下面,他添加了一个虚拟的按钮,按下后令颗粒运动的速度加快。他又添加了一个按钮,令颗粒升温。容器里的颗粒运动得越来越快。所有的图像都很平稳,没有延迟和停顿,不像我在我的电脑上那样,把物体从屏幕一端拖到另一端都卡得要命。图像的像素比我见过的所有电脑都更细致,并没有因为颗粒在运动而变得粗糙。接着,他又添加了一个按钮,按下按钮,竟然发出了声音——颗粒运动发出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这简直不可思议。
“看!这是什么?”
“看到了没?这就是我们的电脑能做到的。”他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电脑屏幕转向观众:圆筒里的颗粒仍在跳动。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但他的讲话已被如雷的掌声淹没。我身后的观众纷纷起立鼓掌,我也跟着鼓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父亲成功了!不一会儿,我们都站了起来。
在书橱上面,我找到了几本《花花公子》杂志。
他微笑着,像是希望掌声快点结束,又像是不愿掌声结束。他站在我们面前的舞台上,宛如全世界的中心。
“没有吧。”我答道。我们俩胡乱地翻着屋里的东西,我想,这些应该都是上一位主人扔在这里不要的。
叛逆期
“他到过这个房间吗?”爱兰歌娜问道。
我转到了新学校,开始读五年级。之前我就打算好了,要在新学校里成为风云人物。在原先的学校里,我留意到几个这样的女生。在新学校里,我也想变得像她们一样。去年夏天,我在一家串珠店里发现了一对大塑料圆环,连上金属钩,就能做成便宜而性感的耳环。后来我和母亲为此大吵了几架,因为她觉得这副耳环太轻佻。
那年夏天,我带伊兰的女儿爱兰歌娜去我父亲在伍德赛德的别墅游泳,之后我们一起对别墅探索了一番。她在正门附近发现了一个我此前从未到过的房间,房间里的书橱贴墙而立,从地面直到屋顶。书橱是空的,只零落地放着几本书和杂志。房间中央是别墅的缩微模型,模型很粗糙,草坪是用插花时支撑花茎的绿色易碎材料做成的。
早晨上课前,我和朋友们聚在走廊外的女厕所里,俯身在橡皮泥颜色的洗手台上,贴近镜子,共用彼此的睫毛膏、发胶、唇彩。我用发胶和水把刘海固定成波浪状。
连续好几个晚上,在我们家里,伊兰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耐心地辅导我做数学和科学作业。而他因为公司经营不顺利,原打算回去加班。那几天,我第一次尝到了做好了复习和预习、理解了当天所学、作业全部做对的滋味。被他辅导了几天之后,我对复习和预习的动力大增,对功课胸有成竹,也得到了老师的关注和同学的羡慕。我开始好好上学,一部分原因就是受了伊兰的影响。
我穿上迷你裙,其实就是个脖套,是从一家名叫“悠内特”的商店里买的。在试衣间里,我惊喜地发现它竟然可以当成迷你裙穿。最后,我戴上母亲禁止我戴的那副耳环。它们摇摆着叮当作响,光滑的塑料表面亮光闪闪,我的圆脸顿时有了女人味。我把耳环藏到书包里偷偷带到学校,书包里还有很多母亲禁止穿戴的东西。
成年之后,我跟伊兰谈起家里的事,伊兰告诉我,他跟我父亲在林科纳达的房子遇见过好几次,并且一起散步聊过天。他鼓励父亲拿出更多的时间来陪我,培养父女关系,根据自身的条件合理地安排相处时间——“史蒂夫,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伊兰曾如此对他说道,“你要这样想才行。”伊兰发现,我父亲是个机会主义者,他总是把注意力放在当前最具吸引力的事物上面,只要有外人,就会对我置之不理。伊兰鼓励我父亲,甚至夸赞他为人父的一言一行。比如说,父亲带我出去滑旱冰,伊兰就夸赞他。伊兰自己也是处于创业初期,他的工作同样耗时耗力,但母亲说,伊兰能轻易而迅速地从工作模式转变为生活模式。所以,当他跟我们母女俩在一起吃饭时(吃完后再回公司加班),不论是对我们俩还是对我自己,他都能全神贯注,而不像很多职场人士那样心不在焉。
我之所以穿戴这些母亲禁止、大人厌恶的衣物,部分原因是唇彩和发胶的味道、耳环的垂感,都让我觉得很性感。但是,性感的不仅仅是穿戴和化妆本身,而是我从中获得的新鲜感觉,这似乎能赐予我某种力量,又仿佛按下的开关,突如其来,又难以抵挡。
那天上午,情况发生了改变。我站在自助餐餐柜前,回头看着母亲和伊兰,只见他俩坐在一个圆桌旁,微笑地看着我。隔着一堆堆的水果和奶油看着他们,我突然厌倦了跟他们作对。他们俩很有父母的样子,我妥协了。身在拱形的天花板下,身在叮当作响的餐具环绕中,我突然觉得很安心。不论我之前多么无情无理,他们现在都会接纳我,如果我愿意,我也能做到被他们接受。时至今日我才有机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希望这不算太晚。
大人都认为学业是最重要的,但我认为,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受同学们关注追捧的好处,或许他们又老又丑,已无法获得这种感觉,因此心怀嫉妒。我对母亲也是这种看法,所以,在我看来,她的衣着打扮规矩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让我享受。
我们要去的饭店名叫“麦克阿瑟公园”(MacArthur Park),位于一个改建后的谷仓里。这里的自助早午餐特别好,有一碗又一碗的草莓、鲜奶油,还有华夫饼、鸡蛋,还有鲜榨的果汁。通常我们在外头吃饭时,都吃得很简单,没有这么丰盛。
我是故意穿这么轻佻的,但是,如果是某个我敬佩的大人反对我的穿戴,我就觉得他们看透了我的灵魂,我的性格里有放荡的一面,却无法弥补。这份邪恶感,我的朋友们永远都不会有,也不会理解。有一次,我在费利蒙市琳达姨妈的公寓里过夜。
要想和我一样能连续几个月对母亲和伊兰冷眼相对,需要极大的精力。在他们身边,我一直装傻充愣,不管他俩谁讲笑话,我都板着脸。我发现,跟外人吃饭时,伊兰总能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他的父亲身上去,对方总会好奇地问道——你父亲是什么人?在他身边时,我的冷漠和不快就像下压的阴云。我身心疲惫,却未能拆散他俩,仅仅是使他们面对我时小心翼翼。我知道,我若是稍微反常地露出一丝高兴的痕迹,母亲就会将其当成我的认可。我才不要这样,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她每次分手之后我们所经历的痛苦,我讨厌她泪眼婆娑的蠢样子。
“你有男朋友吗?”她问我。
可当他将这枚变形了的硬币送给我时,我却咕哝道:“不用啦。”
“我想有。”我答道。她放她最喜欢的歌给我听,比利·欧生的《走出我的梦,走进我的车》(<i>Get Outta My Dreams,Get into My Car</i>)。
“看。”伊兰说道,只见一辆火车从远处驶来。他把一枚硬币放在铁轨上,我们躲到一边,看火车轰鸣而过,硬币变成一个薄薄的铜片,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很烫手。我想留着它日后把玩。
“你最喜欢哪首歌?”她问我。
我们等着看火车。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跟她说,“是乔治·迈克尔<a id="jzyy_1_172" href="#jz_1_172"><sup>(18)</sup></a>唱的。”
我不愿意去,还抱怨了一番,最终还是妥协了。我们快步走过繁忙的阿尔玛街(Alma Street),来到街对面,穿过栅栏上的一个洞,又穿过灌木丛,来到铺着铁轨的白色石子坡上。从那里开始,我们沿着山石和铁轨一直向北走了二十分钟,其间有时走在一条铁轨上,有时走在枕木中间。
“哪首歌?”
在他们开始交往几个月之后,某一个周末的上午,我们仨一起出去吃早餐。
“《思君性爱》(<i>I Want Your Sex</i>)。”我答道。她一听,脸色一沉,扭头看向别处。
她与前两个男友交往时,我还能感觉到我们母女俩是站在一边的,可换了伊兰后,我觉得,如果让她二选一的话,她会选择伊兰而不是我。我想要逼她做出正确的选择,于是制订了一个长远的计划。
在努艾瓦,我们有时候在图书馆里上课。图书馆位于两条平行走廊的中间,是个开放式的大厅。两侧墙面各有一排矮书架,大厅中央有三个沙发,中间围着一把椅子。上课时,学生们坐在沙发上,黛比老师坐在椅子上给我们读书听。书里讲的是牙膏的成分,原来,牙膏的主要成分是白垩,而白垩是数千年前海洋生物的遗骸,它们死掉之后沉入海底,层层压实,加工时被碾成粉末。黛比老师个子很高,留着褐色的精灵头短发,戴着厚厚的金边眼镜,身穿灯芯绒长裙。她的皮肤白里透红,宛若凝脂,生气时,脸便会涨得通红。
每次跟伊兰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我内心就会有一股无名之火,一如她与前两个男友交往时那样。“你没事吧,宝贝?”她问道。爱情使她变得凌驾于我之上,显得高不可攀,脸上带着藏不住的一抹浅笑。
她大声朗读之后,学生们就分头选书默读。
“哎呀,宝贝。”她应道,似乎我是个傻子。
我对读书不感兴趣,我想跟凯蒂、凯特、埃琳娜聊天。她们仨很守纪律,阅读课上从不说话,只有跟我例外。我不是优等生,又喜欢怂恿朋友们跟我一起傻玩,所以,黛比老师经常罚我一个人待着。
“他还在婚姻状态中呢。”我提醒她道。
我把一本书摊开放在腿上作为幌子,却跟凯蒂和凯特悄声说话。我们坐的地方离黛比老师很远,背倚书架,腿伸开,手肘相抵,以气息说话,几乎细不可闻。
伊兰跟妻子是开放式婚姻,但他却违反约定爱上了我母亲,随后他就跟他妻子分居了。我不喜欢这个状态,我奚落母亲,但恋爱中的她并非我所能改变的。
距离这么远,黛比老师不可能听到我们说话。但她突然间站在我们面前,低头看着我们,脸气得通红。
他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孩儿,小的是男孩儿。他女儿名叫爱兰歌娜(Allegra),跟我一般大。一天下午,在她家里,我跟她一起伴着麦当娜<a id="jzyy_1_139" href="#jz_1_139"><sup>(4)</sup></a>的《幸运星》跳舞,那时我还以为伊兰跟我母亲只是朋友关系。
“丽莎,”她说道,指着远处一块地毯,那里离凯蒂和凯特很远,“你去那边坐。”
我喜欢听他讲故事,他的父亲是名举世闻名的匈牙利剧团男高音,所以他得以随父亲巡演周游世界。他上学时,总是爱搞一些很高明的恶作剧。我一边听他讲故事,一边傲慢地将他和我父亲相比较,我觉得和父亲相比,他就像个书呆子一样无趣。伊兰开着一辆大众高尔夫,他有时候会假装有车载电话,在停车牌前停下车来,假装接听重要电话,以此嘲笑硅谷那些刚刚买了砖头样车载电话的人。
我被迫与朋友们隔离了。我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一看,只见里面全是裸体女人,连阴毛和乳头都清晰可见。
他长着一头黑发,密而卷曲,脸很长,鼻子很大,有一双褐色的眼睛,看上去充满智慧。他是一位化学博士,自己创办并运营着一家小公司,生产科学玩具。
我把书夹在腋下,走到更远的角落里,在这里,哪怕黛比老师看见,也只能看到书的侧面。我坐在地上,翻开书,俯身细看。我的心如小鹿般乱撞:书的一半位置,有跨页的五张图,分别是那个女人身体发育的五个阶段。
自从母亲跟罗恩分手后,我们又回到了母女俩相依为命的状态。我想,现在我们俩应该都很清楚,我们的生活里不需要别人,母亲不需要男朋友,我们现在过得就挺好:新房子,父亲时不时来趟家里。所以,当母亲跟我提及一个名叫伊兰(Ilan)的男人时,我又惊又怒。伊兰是母亲交往时间最长的男人,长达七年,他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正面的影响。但在最开始的半年时间里,我不愿搭理他,只对他报以傻笑,想把他赶出我们的生活。
五张图上,女人的乳房依次变大,乳头也依次变大。她身体的毛发渐渐成型,但其一头鬈发却由长变短。前面的图上,她不戴眼镜,到了第四张图,她戴上了眼镜,第五张也是。在所有五张图里,她的一只脚都向右侧伸出。她笑得很自然,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裸体一事,仿佛一个商会上展示用的、尚未穿好衣服的纸娃娃。
伊兰
这些女性身体发育图,与我以前看过的人类进化史图示很相似。从黑猩猩到直立人,慢慢变成文明人。他最初是满身毛发,最后全身几乎没有毛发。这女人的发育却与之恰恰相反,开始时,除了乳头和头发之外,她全身从上到下都是灰白色的,跟我一样。到最后她却长出了很多体毛。人类进化史的图示上,到最后,人似乎不愿拘于现状,希望继续进化发展。但在女性身体发育图上,到最后,这个女人稳稳地站着,丰乳肥臀,面带笑容,似乎打算一直这样,不再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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