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尾声 (第2/5页)
那一年,伦敦眼<a id="jzyy_1_352" href="#jz_1_352"><sup>(7)</sup></a>建成,就在我的宿舍附近。
我在加州大街下车,小镇似乎没什么变化,公路像一条笔直的跑道直通绿色的山区。我从阿尔玛街的地下通道穿过,从阳光照射的另一端出来,又经过了一座公园和一片松树林,这里的房子都处于树木环抱之中。
我已经决定大四那年去伦敦,去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留学,凯文和桃乐茜都极为支持我。
半年以来,我一直在吃氯硝西泮<a id="jzyy_2_360" href="#jz_2_360"><sup>(14)</sup></a>。这是一种抗焦虑的药物,据说能缓解人体内杏仁体的战斗或逃跑反应<a id="jzyy_3_360" href="#jz_3_360"><sup>(15)</sup></a>,每天服用0.25毫克即可。尽管(或许是因为)父亲执意让我试试大麻或者摇头丸,可是毒品对我来说一直没有吸引力,我从未服用过毒品,也不想试一试。但是现在,每个月都坐飞机过来看他,还要修完我的研究生学业,母亲在生病又经济拮据……千头万绪,我已经难以集中精力。我的日常举止和语速都变得越来越快,我快疯了,希望能用药物帮我分分心,让我清静清静。我紧张不安,战战兢兢,感到很不自在,生怕父亲会说些骇人的话,然后就咽了气,什么都解决不了。
毕业典礼
在电影里,人死前总是会说一些惭愧的话。可是这不是电影,是现实生活。
他告诉我的母亲:“放心,丽莎终究会发现,她无法更换父母。凯文和桃乐茜也会发现,金钱买不到女儿。”
我穿过房间,在父亲书房(现在已经改成他的卧室)的门槛处停了一下。书房里有张哈罗德·埃杰顿<a id="jzyy_1_361" href="#jz_1_361"><sup>(16)</sup></a>拍摄的照片。照片上,一个苹果被子弹打穿,弹孔边缘是炸开的。
得知我的这些想法之后,母亲给一个朋友打电话咨询。
我绕进他的房间,父亲正倚着枕头坐着。他的腿又细又白,像两根毛衣针。五斗橱上摆着很多相框,每个都对着床的方向。五斗橱的抽屉都一样宽,后来我发现,每个抽屉里都放着他归置好的画和照片。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醒着,似乎是在等我。看到我,他笑了。
有时候,我真希望这两位可靠而负责任的邻居就是我的家人,而且,如果我的渴望足够真诚,他们会乐意当我的楷模,并乐于接受我的仰慕。他们会经常开玩笑,会教我生活之道,会教我家人之间该如何互动,教我不要插嘴,教我什么问题是粗鲁的,教我如何用言语保护自己,教我如何看待那些只知奉迎我的父亲和继母、却对我视而不见的人。我时而想变得像他们一样,时而又想做自己,而且,会想象他们来当我的父母并且对我宠爱有加。或许,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都心怀成为一家人的渴望。
“真高兴你能来。”父亲说。他的热情令我心软。他流下泪来。父亲生病之前,我只见他哭过两次,一次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另一次是在电影院看《天堂电影院》,影片结束时,他哭了,我还误以为他是在颤抖。“这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了,”他对我说,“你得让我走了。”
母亲说,她曾打算卖掉房子为我付学费,但时间太紧,一时找不到买主。她还说,她仿佛看到凯文和桃乐茜家的上方有个巨大的金色天使。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这样想的话——钱来自天使,不是凯文和桃乐茜的——他们对我的恩情就容易接受一些了。这份恩情太大了,我想自己永远都无法偿还。
“好的。”我回应他。话虽如此,但我并不太相信,也绝对想不到父亲在一个月之后就会去世。我毫无头绪,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我坐在床上,陪在他旁边。
大四那一年的学费,是凯文和桃乐茜为我付的。
“你小的时候,我没能陪你,”他对我说,“真希望我们能有时间多相处一些。”
这是赤裸裸的事实。
“没事。”我告诉他。此时此刻,他不仅身体虚弱,情感也很脆弱。我躺下来,面向父亲。
我想母亲可能真的不懂。我试着接受这个念头,父亲并不爱我,这就是他总是那样对我的原因。
“不,不对。我没能多陪陪你。”他继续说道,“我应该多陪陪你。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
“当然有关系。”她说。
“都过去了。”我劝他。话虽如此,我却并不确定。我最近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很幸运,因为我认识父亲的时候,他还不是举世闻名,那时,他的身体很健康,还能带我出去滑旱冰。我曾以为,他陪伴别人的时间都很多,唯独陪我很少,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他看着我的眼睛,流下泪来,说道:“我对你有亏欠。”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在那个周末,他对我一遍遍地絮叨:“我对你有亏欠,我对你有亏欠……”我在他小睡醒来时过去看他,他每次都会哭,每次都会重复这句话。而我想要的,我认为他亏欠我的,是在他的家人中,我应该有清晰的一席之地。
“可‘爱’是个动词,”我问母亲,“再说了,他爱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除了每六小时就轮班的护士之外,家里只有我们父女两人。有几个人过来探望他,都是以前的同事。还有几个父亲不认识的人也来看他,有的拿着包,有的空着手,在院子里徘徊。有个身穿纱丽<a id="jzyy_1_362" href="#jz_1_362"><sup>(17)</sup></a>的人请求见他一面,有个人径直走进大门,说是乘飞机从保加利亚专门来看他。侧门处聚集了一群人,先是聚在一起说话,后来就四散离去。
“凯文怎么能说那种话?乔布斯当然是爱你的。”跟母亲打电话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这样跟我说。
“你能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吗?”我问他。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说,仔细考虑凯文的话,起初我还有些扎心,可真的承认了,反而让我解脱了。
我躺在他的床上,他时睡时醒。
“他不爱你,”凯文告诉我,“爱是要看行动的。”
“能。”
凯文到波士顿出差时,就会带我出去吃饭。我喜欢跟他出去吃饭,这样能稍微减轻一些我大学生活中的孤独感,也能让我像其他同学那样,有陪父亲在外吃饭的感觉,尽管凯文并不是我的父亲。有时候,凯文似乎总拿自己跟我父亲作比较。“他有好车,”吃饭时,凯文如此说道,“但是他不会开。”凯文解释说,好的驾驶技术,应该让乘客坐得舒适,感觉不到汽车的速度和加速。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父亲的驾驶技术的确很差,坐父亲的车,胃里总是翻江倒海,他总爱漂移着转弯。在父亲的皮克斯动画工作室一举成名之前,凯文说父亲不懂得经营之道,说NeXT经营不善。他说,他能看出来,因为父亲不再花钱买东西了。我边听边点头,但与别的富人相比,我父亲一向不爱花钱买东西。他可能是全世界最差的商人、最差的司机,但这些事都并不能减少我对他的关心,也不会影响他在我心中的重要性。
“你都能记得清吗?”
“是的,”他说道,“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大多数吧。”
“这么说,我得退学了?学校帮不了我?”
“你都梦见什么了?”
“哈佛的助学金是按需求评定的。”他解释道,而我父亲的情况使得我没有申请资格。
“大部分是工作的事,”他答道,“梦里,我总是在说服别人相信我。”
我原以为助学管理处应该跟发展事务处有些类似,都是钱来钱往的。事实上,这间办公室,还有这位工作人员,似乎都很窘迫,仿佛是告诉我,哈佛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有钱。我被他一本正经的说辞给激怒了,不行,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想,学校总是会帮我的,会把我留下来。而这个人说不能,只不过是他的职责所在罢了。
“相信你什么?”
我在大学里打了两份工,一份是在ESL<a id="jzyy_1_350" href="#jz_1_350"><sup>(6)</sup></a>当老师,另一份是在大学发展事务处。“发展”的意思是,通过筹款人、广告等方式为学校筹集资金。
“相信我的想法。”
“25岁。”他说。我听到他的回答,顿时就泄气了。
“做梦时想到的想法吗?”
“法定成年是多大?”我问他,我希望是21岁。
“有时候是。在梦里,通常我无法说服他们。他们太笨了,理解不了我。”
“如果这样的话,你就得退学,直到法定成年为止。”他告诉我。
“你的想法都是这样来的吗?在梦里。”
我向他解释,尽管父亲付得起我的学费,但他现在已经不打算继续为我付学费了。
“是的。”他答道,接着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走进一条蜿蜒的地下室走廊,去找哈佛大学助学管理处。工作人员坐在桌前,面对着门。在他的身后,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天花板上的一块瓷砖掉了,一块绝缘层也松了。
第二天,我陪他去医院输血。这件事几乎用了一天的时间,因为他太虚弱了,无法走路,只能坐轮椅。上车,到医院;下车,坐轮椅;输完血,再坐轮椅;上车,到家;下车,再坐轮椅,上床。血袋里的血又浓又暗,像吸血鬼之类的电影里的道具血浆。在医院时,他们从一个冰箱模样的机器里给他拿来加热过的毯子。因为父亲身上很凉,盖上毯子就会暖和一些,可是随后又变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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